到M国的第一夜时念还是失眠,他以为只要离开B市什么都会好的,可眼前茫茫的黑暗却猖獗着嘲笑他自欺欺人。
第二天,时念跟着念茨去了她的画廊。
画廊里的格调暗沉,整体风格偏向东方,没有过亮的聚光灯,也不是冰凉的白墙,是东方的红心木,和淡黄的暖灯,每幅画的背景都是紫红色的木板,瓷器和古玩做装饰,是深素色的典雅美。
两人不疾不徐的走在走廊里,念茨的脸色是幸福色,中途遇到客户,时念不想表演什么彬彬有礼,他跟对方含笑点点后又跟念茨说了声然后自己一人慢慢逛着画廊。
念茨望着儿子的背影,她心底是想多陪陪时念的,可成年人的生活里有诸多无可奈何的,收回目光念茨跟客人用流利的英语开始交谈。
时念站在了一幅油画面前,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路。
那条路没有始末,好像只是一截。
灰色的谭石路,有些蜿蜒,有些暗沉,尽头有余晖。
这是一条回家的路吧?
如果是回家的路,那她为什么没有回来呢?
她应该还好好的吧?
时念驻足了很久,念茨跟客户聊完天后就匆忙寻找儿子的身影,看到他那么认真的望着油画念茨心里一下子忽然平静了。
她慢慢走到儿子身边,同样望向那幅油画,她轻轻开口问他“看那么仔细,看出什么来了?”
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个人,她也许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吧。”
时念说完敛了眸,他转身往别的地方去。
念茨又好好端详了会儿,这幅画是一个老太太送给她的。
几年前,她外出采生,傍晚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老太太。
马路牙子上只有老太太一人,地方挺偏僻的,她下车询问了老太太要去哪,老太太一脸茫然的摇头,很是不安的模样。
念茨见到了她戴在脖子上的桥牌,她好好看了看,上面写着家属电话和地址。
念茨直起身看了看老人,猜想她怕是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她哄着老人把她带上了车又按着桥牌上的地址把她送回了家。
那是一处静谧的地方,有木房有菜园子还有果树,送老人到了目的地后才知道她和老伴早几年就离开了儿女躲到了这里来安享晚年。
老太太老伴正因为找不到老婆子正着急,说明原因送归老人后念茨便离开了。
她不过只透露了自己是出来写生,没想到不久后两老人找到了她,并送给了她一幅画以表谢意,就是现在挂在墙上的这幅画。
谢谢她帮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念茨笑笑转身又去寻找儿子的身影。
两人把画廊差不多逛了个遍后,念茨带着他上了二楼。
推开门她笑着说“这就是我平常画画的地方。”
以前时念来最多都只愿意呆两三天,母子两除了吃饭外能见到彼此,其它时间他都在外和朋友玩。
念茨第一次带时念来这,她把时念对生活的意兴阑珊误读成了成熟,就好比现在,他愿意静下心来好好看看画。
“你没打算去找朋友玩吗?”念茨问他。
时念上下左右看着工作室,听到问话,时念懒懒开口“这次来没告诉任何人。”
念茨点点头,跟在儿子身后,工作室里有一个纯白色柜台,上面摆着一幅素描,是一个男人。
时念一眼就认出了他,画中的男人比现在瘦,眉眼比现在明亮,现在的这个男人有了大肚子,也苍老了。
时念望了眼站在他旁边的女人,他回头望着男人的画像问她“你爱他吗?”
女人轻轻笑了,很坦然,就像现在她能把画像公之于众的让他观赏,不藏着不噎着,她望着男人的画像说“他是个好男人,但不是个好丈夫。”
他年轻时能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跟她结婚,她很知足,但她又很不知足,因为结婚后那男人爱工作比爱她还要多。
矫情吗?也许吧,那些生活中的每一点滴细节就像蝼蚁一点点钻进皮肉骨血,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什么是爱一个人?”时念很疑惑,他轻皱着眉头。
念茨轻声笑了,她拍了拍儿子的背道“儿子,你都十七八岁了还问我什么是爱一个人,你不是交过不少女朋友吗?”
十七八岁就一定会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吗?
时念没说话,他转身去了别处闲逛,他走到念茨的画架跟前,白色的画布上没太多东西。
因为还只是个雏形,并不能看出是什么,时念问她“这画的是什么?”
念茨走近了两步看了画一眼,她回答“我也不知道。”
作画是需要灵感的,有的时候随便涂鸦着忽然就找到了灵感知道要画什么,而有的时候就算把整张画布涂鸦满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爱就跟画画一样,你似乎抓不住它的模样,但有时候你又能看清它,能感受得到。”
时念似懂非懂。
“我没爱过谁,但我恨一个人,非常恨,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时念淡淡开口。
时念第一次跟念茨说交心话她有点惊讶,所以她开口有些急“为什么恨他(她)?”,似是怕错过。
时念愣住了,是啊,恨她什么,他说不上来,但恨是真的。
时念摇摇头。
念茨低头笑了,她又仰起头看着时念道“据我的了解,我的儿子是不会吃亏受委屈的。”
时念也笑了,笑得有点涩,他道“是啊,我找她算账,但是我气还没出完,她就…逃跑了?消失了?不知道。”
所以啊,他吃亏了,这次他受委屈了。
“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了”念茨拍了拍儿子的臂膀,然后她望着那副刚起头的画道“这幅画你来完成?”
时念也望了望那副画,良久,他没说话而是坐在了花架前的高脚凳上。
念茨想让他一个人放松的涂鸦,所以她找了个理由转身离开,关门前她笑道“记得把袖子卷起,不然很容易弄脏的。”
门闭合后工作室安静下来,他望着画布不知道要画什么。
工作室里有一面是全景落地窗,窗外是平常的外景,时念偏头望了眼,转回头他低眼看着画布发了两分钟呆。
他拿起了颜料和画笔,画笔是最粗的,颜料是黑色的。
他把整块画布填成黑色,极度的黑,他又捧起了另一只画笔和另一个颜料盘。
他在画布中画了一个圈,然后又填满,整幅画画得极快,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他最长的一次安静坐着。
念茨三个小时后才回来的,时念的画早就画好,他拿着画笔在勾边。
女人走到他跟前指了指中间那个白色的椭圆,看着像蛋,但她问他画的是什么。
他说那是壳。
刚才望出去,他望见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