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美是真心喜欢你!既然你不喜欢她干嘛还要给她温柔给她希望?因为是我妹妹,所以你就要骗取她的感情,然后再狠狠抛弃她让她伤心难过么!”
“硕美我不是这个意思……”
“请你,认真对待芯美。”
说完这句话,金硕美甩开伊正元,匆匆跑开。
远远看她慌张落跑的背影,伊正元有些好笑,也不知道刚才她有没有发觉她已经脸红到连耳朵都红了。转过身准备回到店里,却看见了从电线杆后面闪出来的金芯美。
“你都听见了?”伊正元一脸平静。
“我和她差在哪里?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你就认定了她?”
“你就是你,硕美就是硕美,说什么一模一样真是好笑。”
“你喜欢夜里飚车,姐姐心脏不好不能陪你啊!相反我可以,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奉陪!”
“如果喜欢的人坐在自己的车上,我会小心翼翼减速,保证她的安全。”
伊正元说完回到便利店。留下金芯美拎着紫菜包饭和铁板烧站在原地,流着眼泪不知该进该退。
她却永远也不知道,早有一个女孩子用眼泪柔化了他的心。
Chapter.6
伊正元只是知道金硕美身体不好,就连金芯美也不知道原来她病的那样严重。
在游乐园的凌霄飞车上昏倒,坐在旁边的金芯美还以为她是吓昏过去了,飞车转了两圈停靠在站台上后,她和伊正元半拖半抱地把金硕美弄下来,然后放到荫凉处的休息椅上。过了半天还没见她缓过来,脸色反倒越来越苍白,于是两个人打了急救电话。
送到医院才知道,金硕美是患了马凡氏综合症,一种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主要表现为心脏瓣膜和主动脉方面的疾病。随着病变发展,金硕美已经出现了主动脉瓣叶扩张并伴生主动脉瓣关闭不全,产生血液逆流现象。
医生建议住院治疗,等待合适的心脏出现变进行换心手术。
听着陌生的专业术语,伊正元大脑早就一片空白,唯一明白的事情就是金硕美她快死了。而金芯美则浑身哆嗦,要倚靠着伊正元才能勉强站住。
与之相对,金硕美父母表现得到十分镇定,似乎出现这样的状况并没有引起他们的诧异,并且他们坚决反对住院治疗,要接硕美回家。
“如果你们坚持这样,那么就在家好好照顾病人,切记每一次的晕眩都有可能引发生命危险。”医生也只有这样无奈地妥协。
“姐姐生病了,为什么不让她住院治病?”金芯美再也控制不住,在病房外就大声质问父母。
“小孩子懂什么,快点去帮忙排队办手续。”
“有你们这样做父母的么!”
金芯美用力地推开妈妈,哭着跑开。伊正元追了过去。
把金芯美抓到,然后强行掰过她躲来躲去不肯看他的脸,只见上面满是泪痕。仓皇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要一个劲地安慰她别着急硕美会好起来的。
“你不知道,平时父母就不疼姐姐,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傻乎乎地得意于父母的宠爱,可是姐姐生病了啊,我还总惹她生气……以后我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伊正元给了任她哭泣的怀抱,可是这个怀抱却只有温暖,没有爱恋。
Chapter.7
即使是好生休养,金硕美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差。陪伴在她身边的金芯美总是动不动就红了眼圈,然后又因为硕美的连声哄骗而强颜欢笑。
医生说,这个病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心脏迟早会衰竭。除了换心手术,没有其他医治办法。
“姐,正元哥让我帮他说好话呢,你什么时候才答应人家的交往请求啊?”
金硕美坐在床上靠着墙看杂志,芯美就躺在床上枕着她的大腿,聊天。
“你们俩的事怎么又扯到我了。”
“别装傻了,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所以明天去约会吧!”
“芯美……”
“哼别以为我会这样轻松就把他让给你,早晚我会从你手上把他抢过来的,所以你最好随时做好防御准备!”芯美一下子跳起来,发表豪言壮志的宣战书。
可是最经常的事情,还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去电影院,去书店,去美食城。也去游乐场,只是再也没玩过任何项目。
年关扫除的时候,寒假期间父母仍然上班,于是白日里就姐妹俩在家里收拾屋子。金芯美在收拾整理父母卧房抽屉的时候,意外地找到了她们姐妹俩的出生证明。
金芯美正想开口叫在隔壁忙活的硕美过来看,却因为看清了出生证明上的字迹而噤了声。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只有“金硕美”这一个名字。
/1992年3月13日上午9时58分,女婴体重6斤,名作金硕美。/
金芯美捏着这张纸一下子愣住了,她和硕美不是双胞胎么,可是这张纸上为什么只写了硕美的名字,那么她呢?
在抽屉更深层的地方,她找到了另外一张契约——克隆协议。
这张克隆协议,才是金芯美的“出生证明”。
16年前的真相——
新生婴儿金硕美出生的时候便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马凡氏综合症,这颗心脏不知道何时便会因为承受不住负荷而停止跳动,于是这对父母便同意了参与当时正在进行的医学实验,也就是克隆计划。
用婴儿的细胞,通过基因手术修复异样细胞,克隆出另一个健康生命体。然后自然人和克隆人一起长大,等到自然人身体器官死亡的时候,可以换上克隆人的器官以便延续生命。
Chapter.8
金芯美发现了这个秘密。当初金家的女婴只有金硕美一个,而她,是金硕美的克隆体。
“这下好了,姐姐可以得救了。”金芯美将两张证明放在父母面前,眼圈泛红,却仍微微地笑,“把我的心脏换给姐姐就好,因为我就是她,所以还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金硕美和伊正元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十指相扣。正因为如此,伊正元才可以感受到她早已一片冰凉的掌心。
“芯美,别说傻话了。”金爸爸匆忙收起了两张阐释着真相的纸。
“这傻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死,你是我们的女儿啊!”金妈妈也上前抱住女儿,焦急地安慰着。
“我的存在不就是因为这个……”
“别说了,当初是当初,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那么难道姐姐死了就没关系么?她才是你们唯一的女儿,我可以救活她。”
“不行!”
金家父母的确早已改变了主意。
眼看着硕美和芯美同时长大,一个身体不好,另一个却健康活泼。不知不觉地,开始忘记芯美只是克隆人的事实,不由自主地开始真心疼爱她。
如果进行换心手术的话,硕美的确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毕竟手术室存在风险的啊,万一手术失败,那么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硕美了,将会连同芯美一同失去。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金家父母就决定放弃硕美,毕竟还有一个如同亲骨肉般的芯美存在。
因此,才会不顾医生的劝阻,不让硕美住院治疗,而是选择任她自生自灭。
唯一的理由,是因为自她降生后不久就早已准备好了完美替代品。
Chapter.9
如果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同意用芯美的心脏来换硕美的生命,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伊正元。
可是当金芯美避开硕美单独跟伊正元谈论这件事情、伊正元表露出了支持的想法的时候,芯美霎那间愣在当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本来当金芯美得知自己只是克隆人,是为了等待死亡才存在的时候,真的是心灰意冷,于是想着即使这样能救姐姐也不错。可是当看到甚至包括姐姐在内的所有家人都极力反对当初的决定,金芯美那份心灰意冷的精神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毕竟……是没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的啊!
初知道真相时的激动情绪,现在早已慢慢冷静。和硕美一同生活了这十六年,她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体啊,她也有想要实现的梦想,也有正在期待的未来。
所以当伊正元对她说“我同意这个方案”的时候,她才会流露出不可致信的表情。
“你真的就……一点也不在意我么?”
金芯美牵动嘴角想要勾勒笑容,掉下来的却是大滴的眼泪。
他是那样专心地喜欢着姐姐。可是……她却也是那样执著地喜欢着他。
最疼痛的伤,只有喜欢的人才能够给予。
Chapter.10
金硕美最终还是住院了,在一次让人措手不及的晕倒之后
医生说她的心脏已经濒临衰竭,当前唯一存活的机会就是马上找到合适的心脏。可是这谈何容易,这年头心脏捐赠者少之又少,更何况仅仅是化验匹配就需要漫长的时间。
就在所有人都要真的放弃的时候,合适的心脏……出现了。
手术成功。
金硕美躺在素白的病床上,伊正元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的睡颜。
此时此刻的金硕美还不知道,现在正在她胸腔内延续生命的心脏,正是芯美的。
那天,芯美突然自楼梯上滚落,磕到后脑大出血。虽然后来被送到了医院,却因为医救不及而死亡。刚刚好,那个时候金硕美病发。
心脏继续跳动。
Chapter.11
墓碑前,金硕美放下了一束百合,然后又在风中站了好久。
伊正元摸摸她冰凉的手,准备拉她回去,“硕美,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下周再来看芯美。”
金硕美没有动。
“硕美?”伊正元再次拉拉她的胳膊
“一年了,我每周都带你来看,难道你仍然不打算说些什么呢?”
时间回旋,仿若回到了一年前便利店前的青涩时光,他问她“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那个时候,日光的缝隙间都夹杂着美好的味道。
可是转瞬间,物是人非。
金硕美扬起脸,紧紧地盯住伊正元有些躲闪的眼睛,“你不打算跟芯美道歉么?”
“我……不是我推她的!”伊正元瞬间面色苍白。
“我知道。出事的时候你们在争执,芯美着急到医院来,又气又急失足跌落楼梯。”金硕美说到这里激动起来,“可是当时你明明就在现场的啊!医疗报告却说伤者是在受伤后一小时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可是却错过医治时间……这一个小时里你在哪里!”
那个时候,是伊正元故意离开。
因为在伊正元心里,只自私地想着一个人,为了她,哪怕牺牲旁人。那个时候伊正元恶毒地想,只有金芯美死了,换心手术才能进行。
——伊正元,这个身体里的芯美是那样的喜欢过你,可是这个身体里的我却恨死你,恨你杀了芯美。所以,伊正元,从现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们再也不见。
可是芯美却始终存在这苍松碑石间,永远地无声提醒——
我们曾经十指相扣。
再见,再也不见。
第17章 终末之歌
(一)
四四方方的玻璃房里铺着羽毛织就的地毯,赤脚走在这样的地毯上,纯白的绒毛就会从脚趾间钻出来,柔软得让人心痒。少女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打理自己的黑色长发。
她看不到单向透视玻璃的外面,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个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的男人其实每天都会来看望她,比如现在,他就站在仅仅和她隔了一层玻璃的地方。
玻璃房外。
尤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十三年来他亲眼目睹了她从婴孩一点点成长的过程,如果写成观察记录的话大概可以厚过《有翼族编年史》。
“尤斯大人,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如果您喜欢的话不妨……”侍候在一旁的金发青年卑躬屈膝,满脸谄媚的笑容。
“你继续养着吧。”尤斯再次拒绝了这种进献,同时不耐烦地想把这个唠唠叨叨碍事的人轰出去,“多维,把门打开,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多维赶紧登陆眼纹识别系统,解锁后就退了出去。
尤斯推开玻璃门,大步迈了进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靴子弄脏纯白的地毯,他看清了她扭过头来看到自己时眼中闪过的欣喜,他看见她站起来小跑到自己面前,他看见她呀呀叫唤着踮起脚尖拽自己背后的黑翼。
她不会说话,因为饲主没有教过她说话。
尤斯摸摸她的脑袋,然后盘膝坐下来,少女也猫一样乖巧地跪坐在他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腿上,身体前倾,像是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
而尤斯也没让她失望,真的拿出味甜汁多的果子,看着她满脸欢喜地想要伸手来够,他故意把果子挪开,要求她:“说话。”
少女歪着头看他,然后又伸手去够果子。
这次尤斯直接站了起来,把她想要的东西举高,声音依旧是不带一丝起伏,“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就给你。”
少女也跟着站起来,摇着头用眼神乞求他,踮起脚扒拉着他的胳膊。
“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走了。”说着尤斯真的转身就要走,少女急忙去抓他的黑翼,他只是随意抖了抖羽翼,她就被甩出去摔在了地毯上。
纵使地毯很厚,但也撞出了“咚”的一声。
“……疼……疼……”她爬起来,揉着乌青淤血的膝盖,口齿不清地喊着痛。
听到这句话,尤斯才重新回到她身边,蹲下来用手指蹭掉她眼角的泪,然后用诱哄的口吻问她:“我叫什么名字?”
“尤、斯?”一字一顿,她说得很慢。
“你的名字呢?”
“沙。”
尤斯满意地勾起嘴角,把果子给她当作奖励。
在这个由新种族建立秩序的世界里,人类仅仅是被作为观赏物培养的玩具。比任何种族都美丽,比任何种族都纤细,也比任何种族都弱小,未能进化的普通人在种族之战中惨败几乎灭绝,战争结束后仅存的人类被剥夺了身份、知识、尊严,沦为观赏物一般的存在。
饲主不允许教观赏物说话,这是铁一般的规则。但是沙却能听懂有翼族的语言,虽然磕巴但也能说出几个句子,这些都是尤斯教她的。开始他只是在探望她的时候偶尔跟她说些话,他知道她听不懂他的语言,但是他喜欢她每次都趴在自己膝盖上安静听自己讲话的样子。
后来慢慢地,他发现她好像可以稍微理解自己的话,比如自己在讲到有趣的事情时,她也会笑,如果自己在说烦躁的事情,她也会锁起眉好像在发愁。
所以尤斯开始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尝试着教她说话。他给她取了名字,他叫她“沙”。
他这样在意她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认为她就是传说中的“百族终末之种”。
(二)
在争夺世界控制权的百族之战之后,最有势力的有翼族成为百族王者建立新世界之初,百族间流传起了关于“百族终末之种”的预言。预言中说,“总有一日,百族的繁盛将终于一人之手,此人手握黑色长剑,背后展开白色羽翼,瞳色如血。他/她将唱出百族终末之歌,此后世界将陷入混沌之中,百族消亡,唯余一支。”
许多种族一直认为,所谓的“终末之种”一定出于人类之中,这是人类对于进化者的复仇。所以仅存的人类被剥夺了一切,连什么是音乐什么是歌声都不再知晓。
作为有翼族的贵族,尤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寻找“终末之种”,他有责任找出“终末之种”并且毁灭他/她,维护百族繁盛。
一开始尤斯寻找“终末之种”的方向完全没有放在人类身上,因为如预言所说,“终末之种”生有白色羽翼,那么必有有翼族的血统,而有翼族和人类的私通是绝对禁止的,更别提诞下后代这种可能,所以人类中不可能会有人生出白色羽翼,没有白色羽翼也就不可能是“终末之种”。
直到十三年前,有一个有翼族被人类迷昏了头脑,竟然犯下滔天大罪让人类女人怀了孕,这个女人就是沙的母亲。由于百族对终末之种的畏惧,因此人类的繁衍都是在严格控制下有计划实施的,像这种人类和有翼族的混血毫无疑问是绝对需要被抹杀的罪孽。
但是当时负责这件事情的尤斯却找了个替身代替那对母女被处死,他匿藏了她。他并不在意百族的存亡,他只做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他才主动担负起寻觅终末之种的职责,他对终末之种感兴趣,这次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线索,他笃定那个尚未出世禁忌之子一定就是终末之种。
但让尤斯失望的是,那婴儿出生的时候却完全是人类的模样,后背光溜溜的完全没有生翼的样子。
这世上唯一的流着一半有翼族血统的人类,唯一可能成为“终末之种”的人类。
尤斯没有杀死那个婴儿,因为他想不通她究竟会如何蜕变成“终末之种”;他也没有把她养在身边,而是把她混在其他人类婴儿里,看着她作为观赏品被出售。
虽然尤斯一直认为日久生情是人类才有的无聊感情,但他还是并不想冒这个险。
最终,他还是要杀掉她的。
(三)
尤斯再次去探望沙的时候,发现多维死了,他死在了玻璃房里,大量的血液殷红了纯白的地毯,密闭的房间内充斥着血腥和腐尸的气味,让人作呕。
而原本应该呆在玻璃房里的女孩,却不见了踪影。
尤斯找遍了整幢房子,终于在阴暗窄小的阁楼上发现了蜷缩在角落中的女孩。
“沙?”他试探性地叫她。
他看见她听到声音后瑟缩了下,他看见她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惊恐,他也看见她衣襟上沾满暗褐色的血渍。
“过来。”他朝着她伸出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等她将她冰凉的指尖放入自己手中,才一下子把她拽了过来。
她的语言本来就不怎么流利,断断续续说了好久,尤斯才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多维无意中发现她会说话,这件事情对于身为饲主的他无疑是件大麻烦,于是他想要杀了她,感觉到危机的她拼命挣扎,在挣扎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匕首没入了他的腹部。
“你为什么会跟他说话?”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因为尤斯掐住了她的脖子。
“说实话。”尤斯面色冷峻,掐住她脖子的手缓缓收紧,只要再多用一份力就可以捏断那细软的骨头。刚刚她那番话中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首先明明不喜欢讲话的她为什么会说话,还恰巧被多维听到了?其次如果身为有翼族的多维真的想杀她,她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反抗得了?
尤斯稍微松开力,给她留出解释的余地,但她只是双手死死扒着他的手,惊慌地看着他拼命摇头,大滴的眼泪滚落出来砸在他的手上。
“练习……练习讲话,高兴,让你。”
虽然语序颠倒,但她还是准确地表达出来了自己的意思,她想让他高兴所以才偷偷练习说话,没想到却被多维听见了。
尤斯放开了她,表示他接受了这个解释。但就算这样说得通,那第二个问题呢?为什么她能反抗过有翼族的力量还错手杀死了有翼族?难道说……那瞬间激发了她体内沉睡着的有翼族血统?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终末之种即将苏醒?
尤斯随手拽过旁边蒙在储物箱上的灰布,丢在她脑袋上,然后抱起被灰布裹住的她,推开了阁楼上的窗子,低头跟她说:“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
说着他纵身跃出了阁楼,黑色的羽翼瞬间张开,他抱着她冲上了苍穹。
“哪里?我们,去?”她乖顺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问。
“我带你回家。”
(四)
尽管尤斯亲自处理掉了多维的死——多维曾经的房子变成了百年没有人迹的废屋,就连左右邻居都否认那里住过人,但“终末之种已经出现”这个传言还是在百族间流传开来。
末日的恐慌在百族间弥漫,屠杀人类成了他们反抗预言的唯一手段。
尤斯关掉联络器,刚刚门口传来消息说侍卫长亲自来接他府里的人类孩子了。他招招手,一直寸步不离陪在一旁的沙就颠颠跑了过来,“沙,你唱歌给我听吧。”
沙摇摇头,“我不要唱,我唱的不好听。”
她拒绝,尤斯也不强迫她,只是捏捏她的脸,叮嘱她:“你在这里等我,不许出去。”然后起身去应付侍卫长。
既然是全民向的灭绝人类行为,尤斯别无办法也只有遵从规定,他让侍卫长带走了几个关在玻璃房中的人类观赏物,随口问:“这些人你带回去,怎么处理?”
“直接处死。”
“如果终末之种指的不是人类,怎么办?难道还一个种族一个种族去杀光么。”
“这个……”侍卫长的表情困窘起来。
尤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仆役送客。
回到沙的房间,他看见她正趴在窗子上向外张望,“在看什么?”
并不像以往那样听到他的动静她就会匆匆跑来,这次她甚至连头都没回,仍然专注地看着外面,“被那个人带走的,是和我一样的人类吧?”
“嗯。”尤斯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的腰。
“他们会被带去哪里?”
“另一个世界。”尤斯停顿了一下,又问,“你想要去看看吗?”
沙点点头,满脸期待。她想他们大概会被带去很好玩的地方,外面的天空很大,一定比呆在四方的房间里要好玩多了!所以她欢天喜地地搂住尤斯的脖子,让他带自己从窗口飞了出去。
但是她看见的,却是横尸遍野的坑谷。
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坑谷里,到处是烧焦的痕迹,来来往往的有翼族低飞过,抛下一具尸首扔到谷底。
尤斯抱着沙站在树冠顶端,告诉她那些和她一样的孩子会被带到这里来,每天晚上这里都会燃起大火,第二天他们就都不在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死了,还是活着,这点她还是能分清楚的。
“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是终末之种,其实百族要杀掉的只有终末之种,但是他们找不到你,所以把这些人当做你杀死了。”尤斯低头问她,“你想要救他们吗?”
“我不可能做得到……”
“很简单,只要你唱歌就可以了。只要你唱出终末之歌,百族都会灭亡,世界会重新归还到你们人类手里。”
“百族灭亡,连你也会死吗?”沙偏头想想,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在看到他肯定的眼神后,她摇头,“那我就不救他们了,我不要你死。”
尤斯诧异地看着她,在分辨出她眼底的真挚情感后,他笑了,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喃喃自语:“可是……我希望你能唱出终末之歌、消灭百族啊!”
“为什么?”
“你不觉得,世界末日会很美吗?在我有生之年,我想要亲眼得见。”
沙蜷缩在尤斯怀里,似懂非懂地仰头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想要见到世界末日,如果末日了他自己不也是会死的吗?但是她看懂了他眼底闪过的情绪,她想现在的尤斯应该就像是以前被关在玻璃房里的自己一样吧,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无论多大的风都灌不满那里的破洞。
词汇量有限的沙并不知道那种眼神叫做寂寞,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高贵的他心底也会有个破洞。
(五)
沙的存在还是暴露了。
尤斯眼睁睁地看着侍卫长带领一队士兵冲进他的府邸,他站在大厅听侍卫长喋喋不休地重复这是王命难为,没多一会儿那群人就从后面拖出了沙。
“尤斯大人,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我们就不再打扰了。”侍卫长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告辞。他带来的人也整齐有序地离开,拖着因为疼痛不停哭叫的女孩。
沙拼命挣扎着,哭着喊尤斯的名字,她想要他来救自己,那些人拽得她的胳膊好疼,像是要被掐断一样疼……她使劲地喊他,她亲眼见过那些被带走的孩子的下场,她不要被烧死,因为如果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尤斯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咬牙,牙龈渗出腥腥的血;握拳,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尤斯清楚自己的冲动意味着什么,但他的理智还是败在了那像小锤子一样敲击他心口的求救声里,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然后张开双翼拔出佩剑背袭了刚刚离去的军队。
有翼族的名胜地位不是依附于血统构建起来的,而是按照实力排位,遵守着简单又伟大的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有能力干掉强者,就可上位。身为王系下属三贵族之一的尤斯,只要他愿意,从这样不足十人的小队手中劫走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没错,只要他愿意,愿意为一个寿命不足百年身体脆弱得一折就断的人类公然宣布与有翼族为敌。
尤斯单手抱着沙,持剑的右手反手一挥划破侍卫长的喉咙,在血液奔涌出来之前,他已经笔直地冲上了苍穹,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
尤斯早就承认了,日久生情并不是人类才有的无聊感情,虽然他把她放在其他人身边寄养了十三年,但这十三年中他不断地探望她、接近她,看着她从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蜕变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样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期。
现在她是不是终末之种已经无所谓了,如果她是,那么就由着她毁灭这个纷乱不断危机四伏的世界;如果她不是,就护着她一起厮守到终老。
(六)
被百族通缉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但沙却不知危险,只当尤斯是带她出来玩。她踩到了草地,扎扎的,不像地毯那样柔软;她摸到了溪流,凉凉的,不像水杯中的水那样温热无味,她像是重新被放出鸟笼的金丝雀,拼命地嗅着空气中的自由。
尤斯带着她游走于有翼族领域内的各个角落,小心谨慎地清除掉身后的每一丝痕迹。看着她越来越好看的笑容,尤斯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早几年带她出来,如果现在不是在逃亡,他一定会带着她飞到云端去俯瞰晨曦下大地苏醒的那最美的瞬间。
即使尤斯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沙,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唱歌。第一次听见她唱歌,是他半夜突然从厮杀的梦境中惊醒,伸手一摸发现本应蜷在自己身边的人不见了,随即他就听见了细小的歌声,那歌声像是雏鸟的鸣叫,跃跃欲试但又音阶不准,说实话很难听。
尤斯走出洞穴,看见沙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认真地唱着歌。月光均匀地铺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虔诚的祈祷者。
他站在她背后看着她,不敢惊扰。
但是沙却很快发现了他,慌张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垂首走至他面前,窘迫地搓着手,“对不起……吵醒你了。”
尤斯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眼睛里探寻着真相,“之前不是不肯学习唱歌的吗,怎么突然间……”
这样的话被沙误解成了责怪,所以她急急地打断他,好像焦急地在辩解什么:“我在练习唱歌,很认真在练习,只是现在还不能……不过我一定会唱出终末之歌的!我会实现你的愿望,所以你……”
“你在说什么啊。”
“尤斯……”沙低下头,“如果我学不会唱歌的话,如果我不是终末之种,你就会讨厌我的吧?就会让我像那些孩子一样被带走杀死的吧?”
尤斯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俯下身子去亲吻她满是担忧和恐慌的眼睛。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她已经学会了揣度和讨好,她在试图揣度他的心思,认为他是因为她是终末之种才如此特别对她好,她担心如果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就会被抛弃,所以她担心又自卑,即使他对她百般呵护她也没有安全感。
他抱着她,温柔地亲吻着她的眉心,用自己的许诺来填补她的安全感,“我不会让你被任何人带走,无论怎样,你是我的。”
人心,果然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敏感的存在。
(七)
有翼族的军队追踪到了尤斯和沙的踪迹,一轮轮的围捕接踵而来。
以一敌百,浴血奋战,尤斯已经疲惫到模糊了神智,忘记自己与种族自相残杀的原因,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左臂抱着女孩,所以他拼命挥舞长剑杀出一条血路,剑上是别人的血,衣服上是自己的血。
又一次带着沙突出重围逃到了安全地方,他躺在沙地上喘着粗气,每次呼吸都觉得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如果下次……他真的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这样顺利逃脱。
“尤斯,是不是只要把我交给他们,你就不会再流血了?”
尤斯推开趴在自己身上说胡话的沙,咬牙坐起来撕开衣服扯成布条裹住伤口,安慰她说这点伤不要紧,当初百族之战的时候比这种场面要恐怖得多,他也一样活下来了。他用手背蹭掉沙的眼泪,恶声恶气地吓唬她:“勇敢点!不许哭,否则我就不喜欢你了!”
果然,沙立刻忍住眼泪,抽噎地表达自己很勇敢一点都不怕,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说自己也杀过人的所以根本就不害怕。
“杀过人?”尤斯皱起眉,“谁?”
“主人。”沙挺起胸脯,自豪地说。
听了沙的讲述,尤斯才知道,多维的死并不仅仅是场意外,而是预谋已久的谋杀。就像为了讨尤斯欢心努力练习说话唱歌一样,那个时候沙认为只要多维死了她就能和尤斯在一起,所以找机会私藏了匕首,趁多维不备刺向了他。原本对于有翼族来说,她微不足道的力量并不足以将匕首刺入他结实的腹部,在愤怒的多维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她开口呼救了,“自己饲养的观赏物竟然会说话”这一认知让多维惊慌起来,慌乱中他自己绊倒了自己,笔直地摔在了被他握在左手里的匕首尖刃上。
尤斯伸手抱住明明怕得发抖还硬装坚强的她,耳鬓厮磨时轻轻叹道:“等一会儿你尽全力地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天黑前不许停下。”
越过她的肩膀,他看见了追过来的有翼族。
但是沙却再一次做出超出尤斯预料的事情,她竟然违背了他的命令!
从使劲把沙推向身后喊出“跑”后,尤斯以身体纠缠住所有刀剑,不放任何人越过他的背后,全力拖延着时间。当他终于筋疲力尽被打翻在地面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那个原本应该早就消失在现场的身影竟然嗖地窜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但这个时候他已经连开口骂她都做不到了,眼皮越来越沉,只依稀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你们不要让他再流血,我跟你们走。”
有翼族之间发出爆笑,为首的将领讥讽她的天真,“这个时候你能谈的条件,只有你先死,还是他先死!”
沙坦然地说:“如果你们再伤害他,我就要唱歌了。”说着,她真的开始哼唱起来。
终末之歌!
这四个字毒咒一样原地炸开,有翼族们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灭世的恐惧让他们退缩,在终末之歌的威胁下,他们妥协了,同意放过尤斯。
在被有翼族带走前,沙跪在尤斯身边,低下头对他耳语,“其实我偷偷练习好了唱歌,只可惜没机会唱给你听了。尤斯,我照你说的勇敢了,也没有哭,所以你不可以不喜欢我……”
尤斯拼命想睁开眼睛,但他做不到;他想移动双手拉住她,但他做不到;他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有不喜欢她,但他还是做不到。
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将落入他嘴里的那滴泪咽下去,又咸又涩。
(八)
终末之种被当众处刑了,据说即使在她被拖上行刑台后也一直在流着泪唱歌,歌声很好听。
——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有发生任何灾难啊!那个女孩真的是终末之种吗?跟预言中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大概是她还没来得及完全觉醒吧,不过人类会说话会唱歌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是死罪。
大街小巷内遍布了这样的声音,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
半个月后,就在杀死最后一个人类的地方,所有人见到了真正的终末之种。
任何人只要仰头就可以看到,高耸入云的行刑台上,有个人单手怀抱着人类女孩的尸体,手握黑色长剑,张开了巨大的羽翼,透过灰蒙蒙薄雾,那双羽翼居然好似白色……
他们只看得到他俯冲下来,看不清他眼底弥漫着的猩红的肃杀之气。
终末之歌已尽,终末之种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