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潮湿的黑暗褪去,强烈的白色光线刺伤了我刚刚苏醒的视觉神经,在这仿若梦境的不知所措中,我看到了他溢出温柔浅笑的眼。
去寻找他的手,果然,和记忆中的触感分毫不差,掌心柔软温暖,指尖却永远是冰冷的凉。我张张口,他的名字消亡在喉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虽然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人,但是我还是想亲口问问他,你是姬月吧?
姬月,我终于看到了你含笑的眉眼,可是却再也不能喊出你的名字。
Chapter.2
九州之内,战火纷乱。妖魔伺机蠢蠢欲动,意在霍乱人间。若仅仅是些不成气候的小小妖鬼魔物,那些游离于山野林海的除妖师便可轻易收服。但若是异族起了狂乱之心,那必定会有一场覆地翻天的浩劫。
两年前突然出现的女子告诉我,说操虫族试图打破各种族共存的太平模式意欲控制天下。那个时候碰巧姬月不在,于是没有人可以替我描述这女子的样貌神色,我看不到,只能听出她柔软细小的声音凉若夜泉。她软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握上了我的手,说,他们需要借助占星师的力量才能得到可以唤出神龙的上古神器。
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却在听到她下一秒的声音后僵住了身子,她说,缇痕,请让我保护作为占星族最强大力量的你。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她为何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名字,雷鸣般响彻耳际的,是“占星族”这三个字。
占星族,能够从瞬息万变的星相间占悟出人间的兴衰命运,带着纯净透明的心抬眼仰望星空,就可以看见命运的每一个转身。然而这个最为强大的种族,享有天神的恩宠却没有得到天神的庇佑,百年之前,占星族已隐灭于世。
“你,是谁?”急急地抓回她的手,茫然地睁大双眼,却仍然只能见得一片漆黑。
“水声弦。”停顿了一瞬,“这是我的名字。我不是占星族的人。无论如何,缇痕,你要相信我。你也只能相信我。”
仅仅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带着蛊惑般的力量,让我点头相信。
占星族最后流传下来的卜言上说,灵力最强的占星师将诞生于占星族泯灭百年之后,解救濒临灭亡的天下苍生。
生来就知道,我是占星族的后裔,可却没有获得聆听命运声音的能力。无论水声弦多少次地告诉我,说我就是卜言里说的灵力最强的占星师,我都只能轻而无奈地笑。
换作是你,你能相信么,自幼双目失明、连星星都没有见过的人会是能扭转乾坤命运的占星师?
Chapter.3
这两年之间,每夜每晚水声弦都会待姬月入睡后悄悄地溜进我的房间。她说她可以治疗我的眼睛,可是姬月却因为不信任而不肯让她医治。其实我也一直不知道她用了怎样的手段,只是知道她会燃上香料,然后在我尚未完全陷入睡眠之前可以感觉到有凉凉的东西游走于血液之中。
每次偷偷避开姬月问水声弦的时候,她都会笑,然后贴着我的耳朵说“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哦”。如此经过了两年,她竟然真的医好了我的眼睛。可是,作为交换,我失去了声音。
“你不能说话了?晚些时候我再帮你看看吧。”她的手径自穿过我的头发,“别担心,我会医好你。”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名叫做水声弦的女子,陌生的容颜搭配着格外熟悉的嗓音,她和姬月不一样,她没有不图回报甘愿帮我的理由。我始终信奉着占星族留下来的古老箴言,她不可能是超脱贪念存在的人。
“我是有求于你,所以才医好你的眼睛。”水声弦突然开了口,“等你习得了占星术,我再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怎样,我一定会帮她。不是为了报答她医好了我的眼睛,只是因为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泄漏出的那些连傲气也遮掩不住的哀伤,如果我可以做一些事情来除去她的哀伤,那我也会欢喜。
只是,纵使我的占星族的人,也不一定能占破那些每夜每夜摆放在世人面前毫不隐藏的玄机。
我开始猜测水无痕也许是传说中神医的传人,因为仅仅三天之后,她又医好了我的声带。她拍着我的肩膀,声音糅合了疲惫与掩饰不住的骄傲,说,我能医好你的眼睛,这点小事自然不成问题。
靠在软垫上,手卷泛出穿越了百年的霉味,我只是轻轻地捏着书角翻阅,都会把薄若蝉翼的书页扯破。这是水声弦交给我的,说上面记载着占星族流传下来的全部卜术。
眼前奇形怪状的图解越来越模糊,就在手卷坠落地面发出声响的瞬间,我惊醒过来。匆匆地弯腰拾起手卷,想着这么不结实的东西可别让我给摔散了。然后我听到了琴声。
除了水声弦,我再没听过任何人弹出如此让人心安的旋律。两年里,每夜都可以听到这样的琴声。听姬月说,她的七弦琴有着暗紫色流光,很漂亮。
顺着琴音,找到了庭院中的水声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在黑夜里弹琴的水声弦,迎着风,脸上是冰凉的漠然,眼睛里是视若无物的空洞。这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从心底蹿上来的莫名恐惧。
在我想要转身逃掉之前,她开口唤了我的名字。
视线扫过她的眼睛,那里重新燃起了明亮的光彩。黑暗之中,她的眼睛镜反射出了些微的光,匆匆的避开视线,我看到了她放在石案上的七弦琴,“好漂亮的琴。”忍不住赞叹的同时靠近,俯下身想要摸摸看。
却被她反手抓住了手腕。
略微一怔,随即明白这是不想让我碰触的意思。讪讪地缩回手,“你不冷么,风很大。”
“觉得冷的话就披件衣服再出来。”似乎是误会了我的话,她挨近了我,想要帮我取暖。“在屋子里看书觉得无聊了?我就说让你慢慢来嘛,卜术是要靠悟性的,要一点点地领悟感受。”
“嗯。”
“不过出来也好,可以多看看星星,这样可能会更有效果。”说着她抬手指了天空。顺着她的手,我机械地抬头看天,心下一片冰凉。
“你……让我看什么?”
紧紧地看着她的唇型,然后看到她一句话宣判了我的死刑,“星星啊,布满夜空。”
她随手指给我看那片星辰,可我却只能看到漆黑的纯色夜空……
心情低落地沿着回廊摸回房间,如果连星星都看不到的话,我还学什么占星术。
推开门,没留神,就直接撞倒了柔软的柱子上。抬头看,是姬月,他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你去哪里了?”
“去听水声弦弹琴。”
“缇痕,答应我,以后不要单独和她在一起。”感觉到姬月异常严肃认真的态度,我抬起眼,看到了他纠集在一起的眉,然后是他不容商量的眼神,“找我陪着你。”
“姬月……”
“嗯?”
“……我看不见星星,怎么办?”
在我感觉到泪水流过面颊的时候,姬月突然笑了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傻丫头,练习也不急在今晚啊,等到哪夜有了星星,我陪你去看。”
姬月说,今夜没有星星。
可是就在刚刚,水声弦说今夜繁星密布 。
Chapter.4
破晓之前,姬月布置在宅院周边的冥铃响彻了天空。每当有未知能量闯入的时候,那些看不见的铃铛就会尖声鸣叫,直到姬月去平息。当初我带水声弦进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吵闹。
可是这次,总被我嘲笑毫无用处的姬月的那些冥铃,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我奔到庭院的时候,看到抢先一步赶到的姬月正被七八个穿黑布袍的人团团围住,腹背受敌。红色的液体溅在了姬月纯白的衣衫上,刺目惊心。
血迹顺着他的肩膀蜿蜒而下,染脏了修长干净的双手,可是我竟然看到了他唇边越来越温柔的笑。他抬手,舔了舔手背上的血,笑意更浓,然后伸手撕碎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左臂,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左臂上蔓延的黑色纹饰。
姬月右手抚在了左臂的纹饰上,嘴唇翕动。须臾之间,黑色纹饰覆盖了他的周身。左手上多了白色透明的巨大镰刀,姬月释放了他真正的模样。
姬月,他是狩魂师,司掌阴阳两界,可以操纵生魂,亦可操控死灵。曾为祖父所救,因此他答应祖父保我周全,并与我缔结契约。
可是这些黑袍人,却明显不受姬月控制,无论被镰刀砍伤了哪里仍然张牙舞爪地扑向姬月,仿若不是疼痛。
直到听见了熟悉的琴声,黑袍人才僵住了身子,一个一个地瘫软在地。我侧身回头,看到了站在回廊拐角随手拨弄七弦琴的水声弦。
“是操虫者在很远的地方通过侵入他们大脑和心的虫在控制他们,不将那些虫赶跑,狩魂师没有切入点。”水声弦漫不经心地解释着,视线却仍然停留在那些黑袍人身上,“看到了吧,从他们眼耳鼻口中爬出来的虫?哦……我忘记了,你们看不到。”
操虫师控制的虫,是一种最接近生命本源,类似灵体的生物。它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而这种方式却可能有驳于人类的常识,甚至危害人类的生存。因此才有了操虫师的存在,他们驱赶侵入人类生活的虫,将它们放逐到原来的生存环境。
但是,操虫族的新族长,却意图将虫侵入人的体、脑、心,将全天下的人变作傀儡。若要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控制住最原始的虫——神龙,因此,才需要借助占星师的力量得到上古神器的所在。
“我们信奉强者,他在所有人面前打败了我,然后成为了族长。”
直到今天,水无痕才亲口说出来,她是操虫族的前任族长。
在我的身体里,有她的虫,用于修补我破损的视网膜和声带。而那个无星的夜晚,她看到的实际上是浮游于夜空中的虫。
Chapter.5
姬月开始陪着我,颠倒日夜。他陪我去北边空气稀薄的山顶,一整夜一整夜地看着星星。我拿着记载里星相图的羊皮纸卷,却始终也找不清一一对应的星辰方位。常常清晨醒来,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姬月身上,被他揽在怀里熟睡。
无一例外地,只要我在研究占星术的过程中睡倒在姬月怀里,都会梦见大片的葵花,然后在梦境的最后,那些葵花总是会支离破碎地洒满染血的大地。
然后在我唯一没有梦见葵花的那个夜晚,我和姬月被黑袍人围在了中央。我抬头看向已经释放了被封印住的力量的姬月,看到他仍然紧锁眉头神态严肃。水声弦不在,她说过如果不能驱除控制那些傀儡的虫,就连狩魂师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我一直不离姬月左右,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后。可是那些黑袍人似乎意在分散我们,终于,他们成功侵入了我和姬月之间的空隙。
正要开口呼喊,却被人捂住了口鼻。“别怕,跟我离开这里。”在这战乱之中,来自身后的声音是那样清澈得令人心安。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发笑,竟然会有人用这般的语气来跟被劫持的人质商量。“你看,狩魂师要对付我的傀儡,只有一个一个地斩碎。等到他耗尽体力或者一个不小心,那么他……会死的哦。”
我拍了拍他捂住我口鼻的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肺部,他愣了一下便放开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差点憋死我。”然后我抬起头看到了他越来越窘迫的脸,“你是要带我去见你们的族长吧?”
少年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你让那些人走。”抬手指了指纠缠在姬月旁边的黑袍人,“然后我跟你走。”与其这样躲来躲去,我宁愿开诚布公地去面对。凭借姬月的抵抗,不过只可以换的片刻的安宁,如若想要回如以往宁静平和的生活,那么只有彻底解决操虫族的事情。
“我们先走。等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我再让他们撤离。”少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而其口吻,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回头看了一眼姬月,然后面对少年坚定地点头。即使他是操虫师,即使他是试图伤害我们的人,可是对于这样眉清目秀的少年,我还是选择了相信。
因为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只有近乎于透明的天真。
“喂,你叫什么?”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少年维持着的沉闷气氛,一直跟着他在马背上颠簸,终于有了喘息的空档,坐在树荫下我开始尝试着跟他搭话。
少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拔着脚下的草根,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的时候他却突然扬起了声音,“你不是占星师么,不能卜出我的名字?”
被这样莫名其妙的回答噎住了喉咙,我啼笑皆非,“占星师又不是算命的。”
“哦,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叫伊邪。”
我看见他的右手指尖一刻不停地在动,“又在操控虫么。”
“让它们去找最近的水源。”伊邪依然专注于指尖的操控,语气上是漫不经心的柔软,“太阳下走了这么久,你也渴了吧。”说着他站起来,冲着我微微一笑,“你等一下,我去找水来给你。”
我看着他才走了几步,就又转过脸来,满脸的犹豫不决,然后又扭头向前走。如此反复了几次,他终于又跑了回来,“喂,你在这里坐着不要动。我在你周围布下了虫,一旦你有逃跑的举动,它们会咬你。有毒,而且会很疼。”说完这些才又匆匆跑开。
抱着膝盖环顾了四周,想象着周围那些软软白白或者闪闪发亮的处于半透明体的虫,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相信它们一定很漂亮,毕竟水声弦曾错把虫当作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