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铁夫一席话,让村民们的心有些动了。他们觉得何铁夫的话还诚恳,手上的鸟枪和木棒不由自主地慢慢放下了。何铁夫又说,村长在么?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有几个村民就说,这不关村长的事,是我们自发干的。何铁夫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跟他商量一下,我现在有两样东西,一是我本人,另外是我后面那辆小车,今天你们是要我留下,还是把车子留下,由你们选择,先把曾副县长换出来,回头抓了这次隐瞒拖欠粮食差价款的罪犯,再来取今天留下的,好不好?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这时站了出来,说,我们村长到广东打工去了,村上的事情基本上由我说了算。我们是久闻你何县长大名的,据说你还是一个好官,今天我们相信你一回,把曾副县长放了,如果你不能兑现你说的,到时再找你的麻烦也不迟。说着,他向后挥挥手,有人就把曾副县长送了出来。
临走时,何铁夫果真把自己的小车留在了落叶村,他向村民许诺说,两个星期后再来取车。然后搭公安局长的车回到县城。
从出城到回城,前后才一个多小时,所以何铁夫赶到宾馆时,童处长他们才起床。童处长说,昨晚睡得迟,早上起不来。又把何铁夫拉到一边,轻声说,厅长很满意昨晚的安排,你们离开宾馆后,在我面前一个劲地夸你呢。何铁夫说,还不是全靠你从中撮合。童处长说,哪里哪里,是老同学你能干嘛。
吃过早餐,蔡厅长提出去财政局看看,一行人离开宾馆。见何铁夫自己没车,要去坐龚卫民的车,童处长就把何铁夫拉到他和蔡厅长的车上,问道,今天你的车哪去了?何铁夫说,通化财政穷,搭你们的车可省点油费。蔡厅长说,真的?我可还没见过你这样会打算盘的县长。童处长说,他的车八成是了卖了钱,给干部职工发工资了。
到了财政局,楼上楼下地转了几处,又到会议室听龚卫民汇报了一阵工作,一个上午已经过去。中饭后,几个人直接上了紫竹公园。
进得公园,满目都是青山绿水,蔡厅长赶忙叫司机把车停下,从车里钻出来。其他人也下车,陪蔡厅长步行。蔡厅长赞叹道,多好的山水啊。随即口中念道,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何铁夫说,我说了,蔡厅长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山水的,没猜错吧。又指着路旁的溪水道,这就是山上流下来的温泉,蔡厅长在这里泡几天,保证您乐不思蜀,不想回去做厅长了,到时童处长回去搞宫廷政变。蔡厅长说,厅长算个什么?如果我那个厅长可换取你这紫竹公园,我一定换。
十多分钟后,几个人就来到温泉边上的公园宾馆。走进装修一新的豪华套间,蔡厅长就诧异了。高贵的红色地毯,发亮的红木沙发,典雅的席梦思大床,华丽的吊顶,还有进口大彩电和大冰箱等家电,应有尽有,无一阙如。还有与卧室差不多大的卫生间,里面的桑拿房,按摩台,大浴缸也齐全得很,让蔡厅长叹为观止。何铁夫这时就站在蔡厅长旁边,他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下,浴缸的四周立即吱吱吱喷出水来,那水冒着的腾腾热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卫生间。蔡厅长走上前,伸手在水里一试,水是热的。何铁夫说,这水可不是烧出来的热水,公园里没有锅炉可烧。蔡厅长说,这就是温泉水?何铁夫说,当然是温泉水,矿物质丰富得很哩。蔡厅长叹道,就是省城的星级宾馆也没见这么气派的。
很快安顿下来。何铁夫几个陪蔡厅长在套间外的会客室里打了一会儿扑克,接着到餐厅吃晚饭。晚饭过后也不安排别的活动,让蔡厅长泡温泉,泡个足意。蔡厅长泡够了,开门正要进卧室,何铁夫把他挡住,说,蔡厅长您到按摩台上趴着,按摩师来了。蔡厅长回头一瞧,昨晚那位给他按摩过的盲师仿佛从天而降,摸索着走了过来。
头两天,蔡厅长一直是在大套间里泡温泉,泡过后,盲师给他按摩,按摩过后,几个人陪着打扑克。有时也到山上走走,呼吸些新鲜空气。到第三天傍晚,龚卫民提出,外面的露天大温泉池子每天这个时候换水,大家可陪蔡厅长去那里一起泡。蔡厅长点头说,我也不能老一个人在套间里享受,这样要脱离群众了。
大家走出宾馆,一起进了刚换过水的露天池子。这里的最大好处是水面宽,水深的地方高过人头,可以像在河里一样,来几个狗爬式或剪刀式。蔡厅长自小在长江边长大,水性不错,当即来了个仰泳。白胖的身子并不中看,速度和姿势却还可以,博得众人的一片掌声。
泡了一会儿,池边下来两个穿着泳装的女人,其中的一个竟然是于小丽。何铁夫有些纳闷,怎么这于小丽又出现了?不过于小丽过来打招呼时,何铁夫还是很客气地跟她说,小于是你啊,你怎么到了这里?于小丽说,平时领导也不带我出来玩玩,我只好趁休假,自己出来走走。又跟龚卫民点了点头,于小丽便往蔡厅长和童处长那边游去。
童处长早就看到了于小丽,对蔡厅长说,厅长您看是谁?蔡厅长的眼睛就亮了,对于小丽说,小于你不是仙女下凡吧?于小丽说,厅长处长你们好!蔡厅长的目光在于小丽身上盯住挪不走了,说,小于你真是好身材啊。于小丽那修长的双腿就在水里优美地摆了摆,甜甜地说,我知道厅长这是挖苦我。
从此每天傍晚换完水后,几个人就会出现在露天大池里。自然也包括于小丽在内。后来何铁夫和童处长他们借故泡温泉累人,就把蔡厅长交给于小丽,由她单独陪蔡厅长上大池里泡温泉,他们几个继续留在宾馆里聊天或看电视。那位盲师当然也没走,仍然一天三次给蔡厅长按摩。
其他时间也打牌,不过已改成麻将。这是于小丽的主意,她说什么年代了,还打扑克,打麻将才有味道呢。蔡厅长就听了于小丽的。基本上是蔡厅长于小丽童处长和何铁夫打,龚卫民偶尔替一替何铁夫。不打大的,五一二,一炮五元。蔡厅长和于小丽赢得多,童处长和何铁夫总输。何铁夫说,我和童处长智商低,不是打麻将的料。于小丽说,智商低的人情商高。蔡厅长忙附和说,是是是,童处长一出门,他夫人就老不放心。
又泡温泉,又搞按摩,又打麻将,一个星期不觉就过去了。蔡厅长的腰肌劳损似乎好多了,疼痛感明显减弱。这天打麻将正酣,蔡厅长忽然说,时间过得真快啊,真是洞中才数日,世上已百年,我们也该下山了。何铁夫说,人生百年,难忘温泉,我们就别走了。
说着话,手上一张麻将牌掉到了地上。何铁夫佝着头去地毯上拾牌,无意间瞥见蔡厅长那只胖脚正在于小丽白嫩的腿上摩挲着。
何铁夫赶忙把头抬起来,心想,明年通化县的裸体工资有着落了。
送走蔡厅长他们后,何铁夫就在常委会上提出来,立即逮捕粮食局局长,因为是他拖着财政拨过去的粮食差价款没发放给农民,才闹出落叶村事件,而且他本人也从中捞了好处,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事实。
开始既管着党群又管着政法的钟大鸣不同意,说,要抓就连落叶村的人也一起抓。何铁夫说,法不责众,何况理在村民手里,不抓粮食局局长,我们就不好交差,还要出事的,到时被绑架的就不只是曾副县长了,恐怕我何铁夫和你钟书记也在劫难逃。反正我的车已经交了出去,现在把我也交出去吧。这样罗书记才表了态,抓了粮食局局长。何铁夫又到粮食局坐了两天,守着会计把粮食差价款一笔笔拨到乡里,要乡里赶快造册,发到村民手中。
然后何铁夫亲自去了落叶村。那笔粮食差价款陆续到了村民手上,村民们也听说何铁夫已经把粮食局局长抓了起来,所以对他非常客气,都说上次抓人不对,何县长怎么处置他们都没意见,并表示屠宰税保证一分不少地交给政府。何铁夫很感激这些通情达理的村民们,说了许多道歉的话。村民自然也理解何铁夫,他的小车开出村子时,大家还恋恋不舍地送出村外好远。
落叶村的事情能有这个结局,何铁夫还是满意的,所以在回县城的路上,何铁夫心情有几分舒畅,和司机小衣开玩笑说,小衣啊,我是怕你下岗,才跑这一趟的呀。小衣也笑着说,我下岗算什么,如果何县长您亲自下岗了,那就麻烦了。
说笑着,车子不知不觉就进了城。可正要进县委大院的时候,何铁夫的手机响了,是政府办陆主任打来的。一听陆主任的声音,何铁夫背上就发麻,因为陆主任的电话总是凶多吉少。果然不出所料,陆主任电话里的第一句话就是:何县长,又出事了,你现在在哪里?何铁夫没好气地说,你别管我在哪里,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陆主任说,龚卫民龚局长被人砸烂了脑壳,正躺在人民医院里,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何铁夫闻言吃惊不小,问陆主任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主任支支吾吾的,好一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铁夫就没了耐心,挂了电话,让小衣把车开到医院去。
好在龚卫民的伤并不重,额头上虽然脱了一层皮,却并没伤着里面。龚卫民告诉何铁夫,是外贸公司的职工砸的。外贸公司原来叫做外贸局,属行政部门,由财政发放工资,前几年转体出去,成为公司体制,财政便不再负责工资。由于经营不善,连连亏损,职工半年多没领到工资了,就跑到财政局来,说是财政局把他们分出去的,要求恢复过去的体制,仍然由财政局发工资。龚卫民解释说,他们转体是省委省政府下的文件,与财政局何干。也许是说话的口气粗了点,对方也起了高腔,混乱之中,不知谁在龚卫民头上来了一下。
说到这里,龚卫民笑笑说,革命就是要流血,一流血对方就退了下去。一旁的段股长却仍是一脸的愤怒,对何铁夫说,何县长您要做主,把这事摆平,他们连龚局长都敢打,其他的财政干部今后还敢出门?龚卫民朝段股长摇摇手说,这没什么,比起人家半年多没领工资,吃饭都没保障,我这点小伤算什么?何况当时也没看清是谁动的手,不好追究。
见龚卫民并无大碍,何铁夫也就放了心,安慰他几句,准备离去。龚卫民又告诉何铁夫,财政厅的文件下来了,给通化县每年追加了500万元定额补贴。何铁夫闻言,高兴地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加上原来的500万元,通化县每年可享受上级财政整整1000万元的定额补贴,基本上占了通化这个贫困小县可用财力的四分之一。龚卫民一脸灿烂,说,没有何县长出面,将财政厅领导请到通化来,哪有这么好的效果?
一高兴,何铁夫就想起一个人来,对龚卫民说,这件事这么圆满,除了县委政府的大力支持和财政部门的精心组织安排外,也还有于小丽的一份功劳啊。卫民你说,于小丽丈夫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龚卫民说,我打算申报小段当副局长,把预算股长的位置让出来给于小丽的丈夫,不知何县长您意下如何?何铁夫说,你不是说于小丽的丈夫不会写,也不会算吗?龚卫民说,可以学嘛,他人又年轻,什么学不来?
恰好上面给通化县的县领导来了两个免费去昆明和北海疗养的指标,常委会上定人时,罗书记认为何铁夫和龚卫民是通化县的有功之臣,提议由他俩去。钟大鸣几个觉得有道理,表示赞同,最后就定了他俩。何铁夫和龚卫民觉得这一段安排蔡厅长这个行动,日夜不停地操劳,神经高度紧张,放松一下也好。结果龚卫民去了北海,何铁夫上了昆明。
在昆明一个山庄里呆了几天,何铁夫想起县里的一些事情,便有些呆不下去了。正准备提前回县,忽然在山庄里意外碰上造纸厂的吴凤来和他厂里的销售科游科长。他乡遇故人,何铁夫就有种亲切的感觉,尽管他对吴凤来一直有点看法。
何铁夫就问吴凤来,怎么上昆明来了?吴凤来说,全国造纸行业订货会在昆明召开,我们是特意赶来的。何县长您怎么也来了?何铁夫说,我疗养来了。吴凤来摇摇头说,疗养?您会来疗养?我才不信呢。何铁夫说,只你当大厂长的天南海北地到处走,我却不可来疗养疗养?吴凤来说,疗养好久?何铁夫说,已经来四天了,明后天就走。吴凤来说,走干什么?我们的订货会已开了一天,明天还有一天,后天我陪你去西双版纳看看吧。
何铁夫想,平时一年四季忙忙碌碌的,也没个空闲,如今出来了,那么急着回去干什么呢?何况这也是跟吴凤来交流感情的好机会,既然在通化干,就要跟吴凤来这样的角色搞好关系,这对工作也是有帮助的。何铁夫就说,好吧,你吴厂长盛意,我要推辞,显得我不厚道,我就留下来陪陪你吧。
第三天三人飞了大理。开支当然全由吴凤来出,县长跟厂长出门,还没有要县长自己掏钱的先例。从大理飞回昆明后,何铁夫去宾馆拿了行李,又跟吴凤来他们飞到重庆。从重庆上船游三峡时,吴凤来见何铁夫手上的提包质量差,式样旧,就说,您这包也该扔了,到了武汉我给您买一个真皮的。到了武汉,吴凤来还真的买来一个又漂亮又实用的真皮提包,亲手交给何铁夫,并把他原来那个旧包抢过去,搜出里面的手机、证件什么的,一扬手,把包扔进了长江。
武汉没啥好玩的,三个人立即登上飞机,两个小时回到了市里。吴凤来借故家里事多,当天和游科长回了通化县,何铁夫想起好久没跟老婆孩子见面了,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