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烈焰扑面而来,云立言躺在地上,再也不想挣扎了。就这样吧,死了便一了百了。若有来世,他想做玄化宫里的那座假山,供年幼的皇子们爬上爬下,听他们嬉戏玩耍的笑闹声,看他们手忙脚乱地藏在洞里躲避太傅,等他们爬到山顶看宫墙外的宫墙。对于云立言而言,活着太窝囊,死了才坦荡。
“王爷!王爷!你还好吗?坚持住,我这就救你出来!”唐如水的呼喊好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云立言忍不住苦笑,救他出去做什么?他一个废人,救出去又能如何?还不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连续的撞击声从门口传来,掩盖了房梁焚烧的噼啪声。哗啦一声,门被撞破了,散落在火焰里,门口站着那个许久没有正眼看他的女人。
唐如水冲进屋里,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云立言,她扑过来,用手中的破布用力扑灭云立言腿上的火苗。她抱起云立言,将人往屋外拖。“王爷,我这就救你出去,救你出去。”
唐如水的脸被熏得黢黑,身上的衣服被火焰燎焦了,手背上全是烫起的水泡。云立言看着横握在胸前的双手,流下泪来。他握住唐如水的手,轻声道,“唐如水,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你早就不该管我了。你快走吧!”
唐如水的力气用光了,她抱着云立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刚刚被她洞开的门口已经被火焰吞噬,火舌在四周叫嚣着、喧闹着,随时准备冲上来夺取这两条脆弱的生命。
“唐如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傻?傻到看不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云立言抓着唐如水的手不放,对这个女人,他骂过、打过、抛弃过、嫌弃过,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更没有爱护怜惜过,这一生中,他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个女人。
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即便只有他们两人被囚禁在这荒芜的王府中,他也没有仔细看过这个人。唐如水到底长成什么样?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直到此刻,他看到的唐如水都是陌生的。到了地府,无需孟婆那碗汤,他便能将唐如水忘得一干二净。
他后悔了,他应该好好看看唐如水的,至少记住她的模样。下辈子,如果有缘遇到,他希望老天能下一场雨,这样,唐如水就能到假山的山洞里避上一避,以此让他回报唐如水此生陪着他受苦受难的恩情。
“王爷,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不要再误入歧途了。下辈子,我未必会陪在你的身边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唐如水笑了,她用手擦去云立言脸上的泪水,“别哭了,只有迷路的孩子才会哭。王爷,下辈子,一定不要再迷路了。”
最后的时刻,云立言的脑海中涌起了无数的回忆:
重回都城,因为旁人说了一句“耳不聪者智不全”,他便将十八街的赌坊砸了一遍;
为了退婚,他流连青楼,留下了一夜宿尽十大花魁的污名;
成婚后,他冷落妻子,连迎七房妾室,夜夜笙歌,纵容妾室欺辱正妻;
为了染指阗国第一美人,他与人打赌勾引有夫之妇,将妻子输给了对方;
妻子被玷污后,自寻短见,他置之不理,将美人迎进王府寻欢作乐;
因为听了先皇有意传位于他的传言,他就对兄长起了贰心,处处与兄长作对;
结交的狐朋狗友怂恿他争取先机,他便暗涉后宫,陷害有孕嫔妃,使其流产;
遭遇刺杀后,为了掩饰再难人道的暗疾,他大肆纳妾,断送了十余人的清白;
阗辰两国开战,他疑心兄长趁机陷害,拒不领兵,致使阗国西部七城被侵占;
国事严峻时,他在府中装病,躲避召见,妻子痛斥他,被他锁进柴房险些饿死;
兄长希望他临危受命,他指责兄长居心不良,他御前亮刃,险伤兄长,被囚禁府内;
外攘未消时,他伺机谋反,意图篡位,设计弑君,虽因妻子以身挡刀救驾抵下他的罪名,却因此被挑断手脚筋被扔乱葬岗。
原以为就那样自生自灭了,妻子却将他带回了王府,呵斥了落井下石的官差,将他这个废人养了起来。
现在,终于养到头了。他这个不可一世的混蛋终于要尘归尘,土归土了。只是可惜了唐如水。这个傻瓜,到底为什么对他死心塌地啊?
“如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云立言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轻缓了,四周的火焰似乎黯淡下去了。
“是啊,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呢?”唐如水垂下头,抵在云立言的额上,她好像是第一次与云立言挨的这样近,这种感觉有些温暖。
一阵风吹来,烈焰奏响了冲锋的号角。两条人影在耀眼至极的赤色焰海中化作乌有。
“昨夕是往昔,今夕是何夕。朝夕不相见,一夜分今昔。故人何所往,故人何所惜,故人心有意,从此两相惜。”
悠扬的乐声不绝如缕,如泣如诉的讲述着一个相思长寄的故事。
云立言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轻纱丝幔,闻着帐外的桂馥兰香,感觉这天宫云阁的氛围有些青楼楚馆的气息。像他这种人也能升天?他不信,他只配下地狱。难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云立言觉得头有点儿疼,他坐起来,感觉自己身上有股宿醉的酒腥味。
突然,一只纤纤玉手挑开幔帐,一张艳如桃李的面容出现在云立言面前,“王爷这么快就醒了?是嫌我玉雕坊的酒不够香、不够醇吗?”
“醉,醉仙浓?”云立言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见到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当年他用十里红妆迎回来的女人,在他身边用温柔体贴骗取信任的女人,最后带着辰国大军回来杀的阗国七城血流成河。果然,像他们俩这种人都应该下地狱。
醉仙浓坐在云立言身边,如弱柳一般缠在云立言身上,“王爷,再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呢。”
云立言拿起醉仙浓的手,摸了摸,又柔又滑,又细腻又温暖,这是只活人的手。
云立言“噌”的一下站起来,眼前的场景很熟悉,这是醉仙浓的房间,是她在玉雕坊的房间。云立言没少在这里和醉仙浓厮混,所以很是熟悉。
“王爷……”醉仙浓又缠上来,搂着云立言的腰娇嗔道,“王爷还在介意输给霍公子的事吗?妾身都已经是王爷的人了,王爷还有什么不开心的?难不成是这么快就厌恶了妾身吗?”
云立言的脑子有些不清楚,他不是被大火烧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醉仙浓,她不是回辰国了吗?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她刚才说的“输给霍公子”,哪个霍公子?霍,“霍州!”一道霹雳在云立言脑海中炸响。
醉仙浓被云立言的怒吼吓了一跳,“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霍州呢?霍州在哪儿?”云立言想起来了,他把唐如水输给了霍州,他把自己的妻子输给了其他男人。
醉仙浓掩唇一笑,万般娇羞盈于面上,“春宵一刻值千金。霍公子当然是在床上消受美人恩咯,不像王爷,喝了闷酒就不理人家了。”
“啪”,云立言甩了醉仙浓一记耳光,猝不及防之下,醉仙浓摔倒在地,她大惊失色地看着云立言,嗫嚅道,“王爷……”
打完醉仙浓,云立言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他记得那时,他输给霍州后,霍州找上门让他兑现诺言,还说顾全他的面子,可以将醉仙浓让给他。他恼羞成怒,让霍州自己去找唐如水。然后他就出门去了玉雕坊,在醉仙浓的陪伴下喝了个酩酊大醉,接着睡了两天两夜。连唐如水跳河自尽之事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冲出玉雕坊,云立言牵过一匹马,扬鞭催跃,直奔王府。潇潇风声在他耳畔激荡如鼓,他的的心里更是鼓声连天,一想到唐如水会被霍州玷污,甚至会因此寻死,他便心急如焚。
遥遥望见理王府的牌匾,云立言心中更急,他又甩一鞭,叱马撞向大门。一下,两下,云立言喝道,“混蛋奴才,快给你家王爷开门!”
听到门栓挪动的声响,云立言又是一鞭,马痛奋蹄,大门被踹开。云立言带马而入,直奔唐如水的居处。
云立言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他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用自己的妻子做赌注,还让别人到自己家里来侮辱自己的妻子。
冲进月华居,云立言跳下马,一脚踹开了唐如水寝房的门,一进屋,看到屏风后床上的人影,他暴跳如雷。
“霍州,你这个卑鄙小人!”云立言大喝一声,冲到床边,隔着帐幔,将压在唐如水身上的人扯到地上。
“云立言,你干什么!”霍州好事被搅,火冒三丈,他脸色漆黑,不顾自己赤身裸体,指着云立言骂道,“你发什么疯?”
云立言看着床上未着丝缕的唐如水,目眦尽裂,他扯过棉被将唐如水包裹住,才发现唐如水的额头上有磕撞的伤口和血迹。
“你这个畜牲!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云立言对着霍州当头一鞭。
霍州的脸色忽明忽暗,他硬着头皮挨了一鞭,抹了一把血印子,冲云立言吼道,“云立言!你要不要脸?这是你输给本公子的!你想反悔吗?”
“老子就是反悔了!你能怎么样?赶紧滚!再晚一步,老子就揍你!”云立言又扬起鞭子。
霍州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唐如水,恨恨地啐了一口,“云立言,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云立言的心狂跳不止,他轻轻抚过唐如水的脸,趴在了她的身上,轻声默念,“如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