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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紫霞巾传奇——[清]陈烺(3)

今番我且向角门缝,窥他一遭。(窥介)

【忒忒令】近看着这段湖山石倾,远看着那小池波冷。夹松槐一线香莎径。那边厢楼台迥,这边厢阑槛横,可人儿向谁边立定?

那那那、那不是有人来了!

【玉交枝】整一片罗衫掩映,怎行到中间步停。细看来,却是那风摇折叶芭蕉影。(回介)夜定后庭院无声。莫非他新咏了诗句清,对银推敲未定。我且倚闲亭,对月消停,总要守他那嫦娥现影。(内作风起介)

【月上海棠】宵耿耿,隔墙忽动高枝影。想分花人到,拂柳衣轻。斯迸,快接向武陵源畔等。(急窥介)但月明满地苍苔冷。(内又作风起介)原来是一阵风来,树影交横,那封姨也笑我痴情性。

(内作鹊飞鸣介)(生指鹊介)

【二犯么令】不是他乍窥人影,为甚么忽地飞惊。快些觑去。(窥介)怎依旧天台洞,不见玉娉婷。尔若再不出来,我这悄魂儿,要透过角门缝里行。抓到玉蛾姐姐面前,便低首女宣城,他可也要深深拜迎。

(回介)觑几番都遭闪了。没奈何且坐一坐,等有声息再窥。

【江儿水】(旦引贴上)句初成,灯欲暝。笔乍停,将磁瓯微啜松萝茗。香台半掩菱花镜,罗衣自整芙蓉领,待把那缃囊暂屏。缓步园亭,消受却良宵清迥。

[添字昭君怨]天气正交初夏,明月清风无价。(贴)兰房玉暖欲生烟,不成眠。(旦)且向石砰独坐,飞到流萤个个。(贴)明珠十斛散池荷,赠谁多。(旦坐介)(贴扑萤火介)(生)怎么这时候还没有声息?小生闷坐不过,且把小姐诗句从头念了一首,小生的和诗亦从头念了一首,当做唱酬一般,多少是好!(高吟旦头首诗介,旦惊起倾听介,作疑想介)(生)如此好诗,叫小生怎不拜服尔也!(又高吟自己和诗介)白杨红粉总相随,数载从容正未迟。(旦又惊听介)燕子已衔春色去,高楼尚咏玉京诗。(旦点首介,以手招贴,贴近旦介)(旦悄语贴介)尔去那边看奶奶要回也未。(贴点首下)(生又高吟旦次首诗介)(旦急向角门窥生介)(生又高吟自己次首和诗介)不关病酒不悲秋,老大还思上别舟。狙狯岂虬髯客辈,朝朝卧对看梳头。(贴上高声叫唤介)小姐,奶奶回来了。(旦急回数步介)(又缓缓行介)(生惊起介)这不是女子声音?(急向角门窥介)是好体态也呵!

【前腔】尔看柳腰轻,裙掠径,肩削成。可惜不看得正面。只见他金钗横压鸾凰顶,云鬟斜掠乌鸦颈,髩钿背露蝤蛴领。便道是崔徽对镜,自写丹青,怎不见镜中人影。

(旦作花枝罥住髻鬟,回面剔枝整髻介)(生)是好面庞也呵!

【前腔】想是许飞琼,仙佩迥,离玉京。尔看轻黄额点梅花冷,微红脸衬芙蓉靓,浓朱口缀樱桃倩。多谢煞花枝作梗,央转多情。花枝呵,尔也知道我怜花心性。

(旦引贴下)(生回介)这定是施家玉蛾了,有才果然有貌,只是他才出来,如何便回去?

【前腔】问玉卿,门乍挺,怎便扃。莫不是檀烟忽忆宣炉冷,莫不是绣绒生怕灯花烬,莫不是云笺要续香奁咏。我猜着了,敢是我高吟响迸,惊转莺莺,阻断了隔墙吟兴。

咳,小生不该高吟,使他惊走。只是小生所和的诗,得入他耳,可不是三生有幸了?

【前腔】韵相赓,俺会咏,他会听。看他身儿绰约庞儿整,想他耳儿聪俊情儿倩,料他心儿许可头儿肯。俺这两首诗呵,便是个温台玉镜。那关盼盼、李易安,尔道是谁?两个娉婷,是我的三生媒证。

【意不尽】喜孜孜才歌那颂椒吟,又思这羞花貌更。咱这今宵呵,要弄得床上安眠,也则是到六更。

昨对春风手一编,临空想像玉婵娟。

如今再把前诗诵,翠羽明珰更俨然。

第八折猜诗

【北新水令】(旦上)更深无寐透长宵,对残灯寸肠自搅。髩云刚半绾,眉黛懒双描。昨夜今朝,减却镜中貌。

不是春三二月天,还如中酒病恹然。芳心一寸无多地,容得闲愁有万千。奴家玉蛾夜间乘凉,忽闻隔墙吟咏,仔细听来,却是俺稿中题关盼盼诗,真奇事也!

【驻马听】不制边袍,何事新诗传战袄。自藏奁稿,偏同佳句绣弓弢。曾无红叶御沟飘,宁愁红线向床头盗。这疑团甚处消,女诗瓢,却落在书生窖。

俺的诗稿,从未示人,那生怎的知道?

【沉醉东风】敢是俺稿底儿风中误掉,敢是他魂灵儿梦里偷瞧。便道两无心暗合多,只怕通一首雷同少。比似那舞春风燕子飘摇,关盼盼楼中写素绡,怎衔向香山处掉。

随后又吟一首,却是步奴的原韵。

【雁儿落】俺不曾学崔莺莺夜月香烧,他却作酬韵的旧腔调。双咏着楼头燕子诗,似谱了月下鸳鸯兆。

俺便使开香云,潜身窥觑。

【得胜令】恰便是张绪旧日标,嫩柳儿弄春条。旬令香初染,何郎粉未消。乘轺掷果儿潘车料。吹箫骖鸾,客不姓萧。

窥觑未久,他又吟俺《题李清照》诗,随自吟了和韵。

【乔牌儿】把芳心自料,俺肯学他李清照。留不得暮齿桑榆高,枉了瘦黄花的词细敲。

那生呵,

【甜水令】他是个卫家璧玉,张家眉妩,谢家梦草。这才貌双饶,比赵氏明诚那一点儿低落赶不上金石名高。

正听得好,却被香云叫转。

【折桂令】猛一声溪回仙棹,响断秦箫。若再听片时,还不知吟得多少。俺一篇篇滚他的咽喉,他一声声着俺的心苗。这唱酬蹊跷,把两边不相识的诗筒暗中抛。(贴上)漫道酸咸殊世俗,暂时烟火亦神仙。奶奶在厨房,等小姐吃早膳哩!(旦)俺心中且不喜吃饭,请奶奶先吃罢。(贴)是。偏是多娇常懒饭,要劳慈母劝加餐。(下)(旦)丫头去了,尔怎知我未食先饱哩!心坎里人儿横着,腔子里幽恨难消。看饱英姿,餐饱佳肴,听饱新诗,吃饱仙膏。

咳,奴家年已及笄,无人问字。既愁耽误青春,复恐失身非偶。不知姻缘,该在何处也?

【锦上花】没记性多年龙钟月老,忘了我朱丝何处羁牢。闻母亲说,前面有姓陆的,家贫未娶,借寓读书,想便是这生了。似他这态度,潘安未好,便子建高才,怎能独妙。月老呵,尔怎不向兔管儿拈毫,鸳鸯簿填稿,着意儿奏上天曹。分付着氤氲神使,两处成交。到那时,酬尔一盏松花醥。

嗳,陆生呵!不知尔心上可有了俺?

【碧玉箫】我那句洒银毫,虽则君知道。我这黛染眉梢,难道尔窥着。自古才子佳人,大都见貌相思,未必闻诗害病。诗便好,抵不得俊庞儿一晌瞧。况这宋玉墙高,蹇修人少,湖山咫尺成蓬岛。

(闷坐介,想介)若说是无心,何故俺在园亭,他便吟咏?

【鸳鸯煞】纤腰恰向云根靠,轻喉恰韵冰弦调,此意费推敲。若不眼儿窥,耳儿听,心儿料,何故旧诗忆去的熟,新句和来的早。有一日佳期到了,做一首定情诗,对春风,咏到老。

反覆猜寻信又疑,没相思处却相思。

早知牵惹春风恨,悔不当时莫咏诗。

第九折骇嫁

(小生上)欲接微云移鹊驾,暂劳旧雨学莺迁。(生上)穿径乍闻修竹响,开窗忽见故人来。(相见介)(生)玉蕴兄来得早。(小生)梅友少礼。(生)[昭君怨]花径芳尘未扫,一阵清风来到。(小生)步屧响幽栖,鸟先啼。(生)天气凉温恰好,正欲纵谈昏晓。(小生)请君暂徙浣花溪瀼东西。舍妹要出阁了,恐亲宾们在此嘈杂,请兄暂让两日,何如?(生呆介)怎、怎么令妹未闻许字,何便完姻?(小生)便是祝念星尊君与老父在京结盟,分付信到便择日完亲。(生)这令妹便是会做诗的玉蛾么?(小生)然也。(生作立不住跌介)(小生扶介)怎么?怎么?想是吃卯酒醉了。且请亭中歇息,小弟暂别了。正是自来胜地留佳客,强半诗人是酒仙。(下)(生呆坐介,良久长叹)咳,玉蛾玉蛾,尔怎的便嫁了也?

【粉蝶儿】忽听啼莺,春梦一声惊破,对东墙泪眼空睃。把旬朝甜梦想,业风飘墮。这如何着,甚解释才可。

【尾犯序】昨夜始瞧科,步月亭亭,罗袂斜。未接云英,已蓝桥风波。怎么,待要寻支机片石,早别上琵琶画舸。此后要再见呵,尚觉蓬山万里易经过。

【前腔】半月费吟哦,整本新诗,酬和惟我。自己文章,让他人登科。玉蛾。这二字小名儿,半印他吟编右首,半印俺心窝侧左。怎忍把婚书,一纸劈空搓。(起望介)

【红衲袄】从今后再不向小亭中诵和歌,再不向角门边窥婀娜。再休被风声鹊影弄风魔,再休劳花枝多事兜我鬌。谎天台,云自过。空桃源,白日锁。若要月下花前蓦地相逢,也待三生丝结萝。

也罢,也罢!仔细想来,俺乃白屋寒儒,他是朱门名媛,即欲仰攀,谁能俯就乎?便道两三载间,功名成就,可订高门,他已是绿叶成阴子满枝矣。到不如早时割断,少欠些相思债也!只是如何得割断也呵!

【前腔】据他那诗稿,一句句趁喉咙念不讹,一字字染肝肠撕不破。据他那面庞,便闭目隐然对面巫山螺,睡梦里也凭阑小立红袖。这记诵,怎生磨。怎模样,怎的剉。要俺眼底心头影灭形销,也待轮回参释迦。

小生亦不足言,只可惜玉蛾小姐呵!

【解三酲】尽着尔珠玑咳唾,合配上秀士文魔。怎么竟嫁了祝念星?谁忍见一枝带露梨花朵,被风飘藩溷深窠。玉蛾玉蛾,尔比易安居士更可怜也!他暮龄方受粗才挫,尔年少从教狙狯磨。愁无那,不学他高楼燕子,也应做奔月嫦娥。

咳,尔既与祝生有缘,就不该诗稿先落我手了。

【前腔】暗与我遥相唱和,明与他倏结丝萝。这总是天公巧把机关簸,比风声鹊影还苛。玉蛾玉蛾,其实俺是个元约的。尔西施纵侍夫差座,我范蠡终回槜李戈。难真个也要把梦中画舫,载入烟波?

画中爱宠已模糊,今并无从觅画图。

隔院桃花春色老,再来不是旧元都。

第十折闹巾

【字字双】(丑上)我做新人其实乔,老到。新郎来就不相招,腔调。口中不说意中瞧,妙妙。细问如何不讨饶,嫌少。

奴家施翠娟,嫁了祝郎,真个郎才女貌,彼此相当也。他诵得《三字经》半编,我也念得《千家诗》两首。他闻我双脚鲍鱼腥,我也闻他两腋狐骚臭。他自夸村留神不及我媸,我也自夸无盐女不如俺丑。真乃是一对良缘,不枉作千秋佳偶。这都不在话下。(袖内出巾介)这是我反马日,见着玉蛾姐姐,手持此巾,花花绿绿,绣得有趣,便将祝郎与我的紫霞巾,换了他来。今日无事,将来把玩一番。

【前腔】(副净上)我做新郎其实乔,知窍。新人来就不相招,取笑。百般丑态总蹊跷,罢了。夜夜被中尿一泡,难要。

小子祝念星,娶了施家翠娟,才貌与俺不相上下,这也罢了。只是性情有些乖劣,时时要与他拗气。正是没事做时讨事做,好姻缘是恶姻缘。(见介)小姐拜揖。(丑)公子万福。(坐介)(副)尔手里白雪巾那里来的?绣的是什么东西?(丑)听说是甚么桐花么凤。我将尔那紫霞巾,与人换来的。(副惊介)怎么把我紫霞巾换与人了?(丑)黯黯黑黑的东西,有甚稀罕?这等大惊小怪!(副)咳,尔不知这巾来历呵!

【步步娇】出使西洋王三保,日入咸池道,烟波万里遥。三保下西洋时有一国名呱斯离,山出紫茧。魏紫含苞,拇指大小。将茧取来,自网成巾,看似黯黑无色,映日对清霄,霞彩千万道。

(丑)这巾有甚妙处?

【江儿水】(副)这非世间有,尔怎瞧。这是任凭烈火烧难着,任凭积水淹难倒,任凭利刃挥难吊。粘油浊泥污了,抖向风前,一点纤痕不绕。

三保与我祖上相好,因此持赠,留为传家之宝。今换与人了,怎处?也罢,换与什么人?快说来,我多用些财帛与他赎回便了。(丑)便是反马那日,我与玉蛾姐姐换来。(副)玉蛾是尔何亲?(丑)是我崔家母姨的表姊。(副)崔家母姨?是在尔家东园住的么?(丑)便是。(副起背喜介)这等说,我这紫霞巾换得着也!

【侥侥令】衬他如仙花貌好,似映赤城标。不用胡麻餐一颗,俺这一条巾,便可引刘晨会阮肇。

那反马日,岳母引我去见崔家老母姨,才到房前,见有个绝色女子急躲向床后去,想就是玉蛾了。至今垂涎,无从下手。今有此两巾交换,只道他与我订约的,岂不是绝好的把柄?

【园林好】不是芳心暗抛,怎把这绣巾密约。这圈套谁人可跳?敢取次,得娇娆。

(回介)既是换与玉蛾,这不打紧!尔只与我收好这雪巾便了!(丑怒介)前说换与他人,便张张致致,说出许多话儿。今见说换与玉蛾,便又风风失失,说不打紧。玉蛾与尔有甚相干?我亦不要这等物事。(丢巾介)只少承当绿帽子,还思卖弄紫霞巾。(下)(副拾巾介)尔看,一点酸头也没有,他便醋起来了。好笑,好笑!只是这丑妇呵,

【清江引】却作无心月下检书老,暗结姻缘巧。我这巾,算不得温家玉镜高,也准得裴氏霜臼小。好便好,只愁他作谢媒红先自讨。

曩时瞥见玉天真,无意寻春却遇春。

要试朝云暮雨手,但凭白雪紫霞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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