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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观灯记——[明]林章(4)

【楚江秋】月上海棠明,烟笼柳梢青。一枝花影临鸾镜,遥望着离亭宴处草如茵。薄幸郎行,凤凰阁上春光瞑。青玉案懒吟,碧玉箫懒听,鹧鸪天寂人儿病。粉红莲有香,石榴花似妆,一江风入松稍飏。曾记得宫词一曲满庭芳,此意难忘,园林好处谁同赏。黄莺儿叫忙,粉蝶儿舞狂,画眉羞傍妆台上。桂枝香乍飘,菊花新正娇,玉芙蓉里秋江渺。堪叹处绣停针线,夜迢迢莫唱梁州,香罗带褪纤腰瘦。月儿上小楼,星儿挂玉钩,鹊桥仙子多少愁。四时花已稀,一剪梅更奇,水仙子在冰壶里,只见那半天飞雪玉交枝。雁儿落兮,一封书信凭谁寄。落梅风夜凄,隔窗乌夜啼,销金帐冷人无寐。

(生)此曲以牌儿集就,亦觉有情。加以大娘娇喉,听之使人忘倦也。(末、净)嗳,有此好曲儿,何不早见教也?多谢多谢!(小丑)不敢,列位请干酒也。(贴生)其姐如此,其妹可知。敢求小姨子一曲,何如?(众)正是,正是。(小旦)奴家新学得一凤凰词,正要请教诸郎君。愿以琵琶弹之奉酒也,幸勿见笑。(生)新词尤好。(小旦举酒弹介)

【凤凰词】北方有鸟鹓雏氏,五彩烂然毛骨奇,偶失天风堕尘壤,悲啼喑喑无人知。南方有鸟氏,飘飘凌云上天池,天池网疏收不去,翱翔四海求其雌。二氏相逢帝里曲,一声如天上戛玉,百鸟不敢望光辉,鸡鹜闻之但踯躅。吁嗟万物会有期,此君一见何骇瞩。叩之上帝问姓名,鸟官报是凤凰族。凤兮凤兮知音稀,胡不相将而南归?我闻南方有佳山,芙蓉秀削不可扳,奇花异卉无冬夏,梧桐千尺生其间。竹实离离如火枣,食之可以驻朱颜。不比北方地厄,风霜欺人上颜色,红尘冉冉能化衣,纵有好花看不得。却望天南是蓬莱,渺在弱水之东侧,奋身愿作凤凰群,欲往从之无羽翼。凤兮凤兮,羽翼长不去。但看鸳与鸯,鸳鸯日日在江上,相呼相逐断人肠。那知一旦风波恶,打落东西成参商。雄者一去无踪迹,雌者流落沙渚傍。无情野蔓缠其颈,泥污双翼惨无光。鸣不成音飞不定,独脚跳叫如商羊。鸳鸯鸳鸯莫嗟尔,人情轻薄甚于此。东家有女貌如花,嫁与西邻千金子。两欢鱼水比不如,誓从结发共生死。夫婿爱色不爱钱,少妇贪欢家不理。床头一日黄金空,堂上舅姑谇语起,却忘富贵相怜时,但见贫穷相怨耳。始知利重恩情轻,何惜离家千万里。割得合欢被半边,泣送游子裹行李。游子悒悒绕天涯,十年不寄一片纸。独坐空房学绩麻,潸然灯下泪如水。少年夫妇成弃捐,何况区区风尘缘。风尘岂无多情妇,多少多情都自误。小玉不保李郎恩,桂英翻为王生苦。薛涛盼盼最风流,只买才名夸词赋。燕子楼中秋夜寒,海棠湾上春华暮。白杨如柱但悲风,绕坟空插千桃树。桃花落兮复能开,青春一去难重来。红颜岂不同黄土,失意千载令人哀。美哉,汧国出鸣珂,马琼西阁风光多。如此姻缘亦不俗,凤不归兮欲如何?凤兮凤兮何矫矫,岂谓不如鱼与鸟。鱼有比目鸟比翼,不学莺燕长扰扰。况如二氏雌雄齐,一飞与之隔云泥。愿以此时刷毛羽,飞从千仞冈头栖。彩云易散琉璃脆,锦衣碎尽不如鸡。风沙天末多歧路,莫使雄飞雌孤啼。凤兮凤兮归去好,此中苦恶那可道。文章如花堪自怜,而今不去待何年。

(贴生)此曲思致深长,必非俗人所制。谢姨好之,岂不亦多情哉!(生笑介)此言良是。(众)佳音。(小旦)污耳。(小丑)请酒。(外)阿姨丰韵,亦自可人。(生)野花村酒,此意须知。(贴生)苦李甜桃,其味自别。(末)芳娘,木兄想着村酒,却要跳槽也。(净)秀娘,金兄知道甜苦,却会舔盘也。(旦、贴旦笑介)(丑)列位,唱得何如?(生)声色俱佳,相见为晚。偶尔间喜闻白雪之音,愧乏红绡之赠。(贴生)且当告行,明日同候妆次也。(旦背携小旦云)此曲出自何人?(小旦)亦是诸郎君所作,但不知为谁耳!(贴旦)姐姐,听此可为堕泪也!(旦长吁介)(丑扯小丑去看灯介)(众劝介)(小丑、小旦辞介)(小丑)惟有笑啼知我苦。(小旦)更将歌舞向谁甜。(下)(外)伯元兄,我看来才子佳人自是难得,良朋好友亦不易逢。今宵之会,堪图画也。

【念奴娇序】非俗才子如虹,佳人似玉,桃花仕女,倩谁图良会。偶笑谈都是鸿儒。(末)古人为游,不惜秉烛,有此星月,岂不快哉!看取帝阙云开,天街月满,何须秉烛照琼裾。(合前)(净)转此却是长安西街,渐近鳌山之下,远望灯光,已自好看也。

【前腔】列兄呵,遥睹玉流辉,金鳌散彩,花灯万盏簇明珠。光景胜,休夸圆峤方壶。(内作弹筝唱歌介)[清江引]看灯看灯复看灯,论相逢真有命。桥头见玉真,惹下苏郎病。谁知道百年夫妇今宵定。(丑)二位娘弹得好,唱得好呵!这个话儿是你每的彩头也。我每行来不觉半醒,酒家何处,莫惜更寻一醉。鞭起马来。(众鞭马介)(丑)相逐细听瑶筝,轻敲宝镫,醉来还向酒家胡。(合前)

(丑)已是太仆寺桥矣,黄城上一簇火光,即鳌山也。人多不宜逼近,即此桥上凭高一望,何如?(外)不消,已曾借一座楼在此,可以登眺也。列位请上。(净)好景致也!列位亦知夫灯与月乎,试看那青帝春游,开星桥之铁锁;素娥夜降,放火树之银花。丹霄畔,葱葱茏茏,拥起十二楼台,恍如蜃气。碧落中,浩浩荡荡,浸倒三千世界,尽是蟾光。高的高,下的下,荧荧的凤炬千层,金粟芒摇星宿海。远的远,近的近,灿灿的火莲万朵,玉虫影荡蕊珠宫。雉扇平分,左的左,右的右,整整齐齐,双凤出云中之辇;翠华高驻,前的前,后的后,昂昂耸耸,六鳌驾海上之山。西度来万里瑶池,氤氤氲氲的半空紫气随金母。北望去九重贝阙,缥缥缈缈的一朵红云捧玉皇。金凫银燕香叆,云母屏前,隐映着娉娉婷婷的六宫粉黛。霓裳羽衣彩蹁跹,水晶帘里,清落下铿铿锵锵的九奏箫韶。剪罗叠玉斗繁华,纷纷纭纭的万品争光。岂数吴台夜市曜珠曳绮,征佳丽,呕呕哑哑的千人竞唱,真成唐室灯轮玉署报传柑。那大大小小依木天的青琐词臣,喜分恩于黄帊,瑶阶看撒荔。这往往来来逐花风的红尘游客,争拾宠于绿衫。街东街西两行的珠箔银屏,但听得环珮儿丁丁当当,恰似风动琅玕过月殿。桥上桥下几簇的香车宝马,只见了衣冠儿跄跄跻跻,浑如云开锦绣对星楼。都喜道人遇长春,处处笙歌调玉烛。惟愿取天开不夜,年年锁钥放金吾。列位,此景罕见,须饱看一会也!(小丑携酒上云)绿蚁亦多情。(小旦)随人到西城。酒到了。(外)如此胜赏,不可无作。况有斗酒,何惜百篇。看酒来!(众传酒让诗介)(外)当是伯元兄始韵也。(生)僭了。春城何处不芬芳。(贴生)西海烟霞入夜长。(旦)灯似星摇银汉彩。(贴旦)月如镜斗玉人妆。(末)麝兰散作百花气。(净)珠翠遗来九陌光。(丑)好写新诗数十首。(外)明朝教与踏歌郎。(生)

【古轮台】你看那绛云都,鳌山高结斗牛墟。把一天璧彩奎光,摘来排布。铁马牙旗,闹动东风三五。(内作乐介)(旦)一曲霓裳半空中,度想嫦娥此际,下青霄也忘归处。(贴生)况美人抱瑟,前驱瑶台,相望灯前,月里非烟非雾。(贴旦)何处觅新词,行歌相互,都则是落梅满路。(外)

【前腔】思之几人清梦到华胥。(末)喜禁城,夜月春风,太平乐事。(净)歌管鞭韆,断送王孙公子。(丑)九十韶光一年一遇,想明朝圆缺和阴晴,浑无凭据。(生、贴生叫酒来,做醉介,旦、贴旦扶二生介)(生)且醉教红粉来扶,玉山从倒,花间月下,朝朝暮暮。(内打五鼓介)(旦)相公,五更了。(生)莫问夜何如,横星无数,犹带着城头火树。(旦)灯暗月斜,好回去也。(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二郎既倦,可以归矣。(外)

【尾声】无端玉漏催人去。(末、净、丑)桥头立马谩踌蹰。(生、小生、旦、贴旦)羸拾得春情多少锦城隅。(众揖让行介)

(二生)碧海芙蓉夜影稀。(二旦)花将睡去马忘归。

(外末)明宵月色知还好。(净丑)扶醉重来不可违。

观灯记后序

自古文人才士,处穷通顺逆之际,当离合悲欢之场,无可以寄兴宣情,恒托诸诗辞歌咏。此先子《观灯记》之所由作也。盖从万历丙戌北上春官,四海良朋参逢令节,一时名妓共度良宵,偶此嬉游,立为张本。其书虽剧,其旨则文,积有岁年,尘之箧笥,每一展阅,不任感伤。想其牢骚拂郁之怀,放旷挥霍之意。学与笔随,出圣经贤传之余绪;身从境历,破酒色财气之迷关。其间所为升沉得丧,好丑妍媸,君子小人,调嘲笑谑,万情千态,靡弗备陈。至于标帝城之壮丽,恍鳌山倚凤阙以腾辉,发灯月之清光,俨金吾纵车马于达旦。穷华极艳,抚景对时,皆考辞以就班。选义而按节,故其韵流音畅,句妙字工。篇若织锦贯珠,声乃铿金戛玉。不求隐譬,实有高明之卓见;多即显书,绝无讥诮之微言。托乐府为诙谐,假俳优以观感,未尝流荡忘返。所谓乐而不淫,莫不得之性情,亦已系乎风化。视真为幻,劝孝勖忠,足使沉湎惑匿之夫,亟动挽回,贪得豪强之辈,早行禁戒。抑欲讽贤醒愚于千载,宁独写心快志于一时。所以,取姓氏于木金,知五行之分定。命春秋为名字,慨四序之推迁。岂非察于理数,思超世以消忧,惜此光阴,欲及时而行乐者乎!嗟夫!代往事存,终难泯没,人亡言在,能不悲凉?聊以告之,敢谓父作而子述。傥同赏此,不妨家演而世传。男古度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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