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显在的经济结构来看,我们存在着诸多方面的失衡。就经济增长而言,我们主要是外需拉动而非内需拉动,主要是投资拉动而非消费拉动。就三次产业而言,我们是第二产业比重较大,第三产业比重不够,而第二产业中也存在重化工业比重较大的问题。就区域布局而言,无论是重化工业还是一般制造业,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中部、西部则有所不足,虽然已经意识到了产地转移的必要,但步子迈得不够大也不够快。从经济社会全面发展的角度来考察,我们的经济增长某种程度上有些背离目标,即为增长而增长,牺牲了环境,也造成了资源浪费。
在显在的经济结构失衡的背后,又存在着十分严峻的社会问题。我国长时期内需尤其是最终消费不能成为拉动经济的主要力量,正体现了国民收入分配格局存在不合理的方面,也反映了社会保障方面存在的欠缺。收入差距越来越大与社会保障不健全,已经成为我国社会和谐与稳定的主要问题,也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制约因素。而且长期以来,我们既未建成消费型社会,也未能培养出社会主导力量的中产阶层。这造成了我国的社会结构十分脆弱,抗御风险的能力很弱,容易出现社会不安乃至动荡。金融风暴登陆我国以来的社会现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总之,金融风暴促使我国经济社会长期存在的问题凸显出来。如果说西方发达国家现在遭遇的是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我们遭遇的则是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虽然就经济增长的恢复来说,我们可能要比西方发达国家和大多数新兴经济体都要快,但我们的问题的根本解决却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大的力度。如果这些方面不能有所好转,那我们遇到风暴,就不只是感冒头疼脑热的问题。我们必须有一个协调健壮的身体,必须要有好的“内功”,才能在风暴中屹然挺立。
3.“人间蒸发”者的辩白
在金融风暴登陆我国之后,东南沿海地区出现了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人间蒸发”。在此之前,企业主“人间蒸发”的事情也出现过,但无论规模还是影响,显然都无法与这次的情形相比。广东东莞合俊集团的老板是人间蒸发的,浙江江龙公司的老板也是人间蒸发的。这些企业主在工厂陷入困境甚至濒临倒闭的时候,撇下数月拿不到工资的工人,卷款消失,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诟病。本来,多年以来,这些工厂中的一些就被人们冠以“血汗工厂”的恶名,而这次一些企业主的所作所为似乎又证明给它们的名讳准确无误。不过,换一个角度来审视这种现象背后的根由,对杜绝这类问题——包括对理解这次金融风暴对我国的影响,也许更具启发性。
那么,先让我们来看一封“人间蒸发”者远方来信中的辩白:我现在是在遥远的异乡给你们写信。不过,信一会儿就能到你们手里,全球化和现代科技把世界变成了一个村子。
我知道你们都会骂我,我也能猜到你们骂得有多难听。现在你们给我怎样的谴责和惩罚,都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尤其感觉到对不起与我朝夕相处的员工,危难之时,我竟然跑掉了,还拿走了你们的工资。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当地,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企业家,现在这么一跑,恐怕不止是身败名裂。想想,谁愿意走到这一步?如果有条阳关道,谁愿走这独木桥?人们都说商人是自私的,但同时商人也是精明的,“有头有脸”和“身败名裂”,孰优孰劣,商人肯定是能分辨出来的。
我不是在为自己的错误辩解,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和我们的工厂如何走上了今天的绝路。咱们不讲经济学家的大道理,讲点大家都有的感受,那就是:
什么瘾都不能上!
“瘾”在医学上叫“依赖”,生活中的烟瘾、毒瘾都是一种依赖。我们的工厂也上了瘾,那就是对出口的依赖。我们的这种“瘾”已经上了十几年了,也知道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但总是下不了决心戒掉。是“瘾”,就总会给人一些甜头,瘾上深了,形成依赖,即便是给你的甜头越来越少,你也不思戒除。我们为那些外国老板们做活,他们的要求越来越高,价格却只降不升,压得你只有薄得像张纸一样的利润。谁都知道,这样的利润水平,遇到什么坎子,企业是迈不过去的。但你已经上瘾很深,几乎不能自拔,只好得过且过了。
如果仅仅是我们厂或者少数厂子上了这种瘾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好多好多企业都上了瘾,珠三角,长三角,有多少企业是这样啊!甚至是我们国家的经济都上了这种瘾,这是多可怕的事啊!现在,我们厂子出了问题,珠三角、长三角出了问题,全国经济也出了问题。眼下大家都急了,可那些高高在上的经济学家、政府官员早都干吗去了?
说到政府官员,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现在我也不怕什么了,索性说个痛快。我们这些民营中小企业,在当官的眼里就是三孙子。你们吃着我们、喝着我们、拿着我们,就是很少帮助我们。看看那些外企,有多少优惠条件?我们呢?人家不一定要贷款,你们也送上门去;我们想贷点款,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啊!嚷嚷着从融资上扶持中小企业,多少年了,有什么改变?这两年生意不好做,但要有资金支持,也不是做不下去。可是银行不贷款,我们没办法,只好去借高利贷。那么薄的利润,那么高的利息,不出问题才怪呢!
如果说改革开放之初为了吸引外资,给外企一些优惠条件也倒罢了,为什么30年过去了,还是这样啊?中国的民营中小企业为什么至今都享受不到与国企、外企同样的国民待遇呢?说浅了是制度问题,说深了则是观念问题,是从晚清就有的崇洋媚外和“宁赠外邦,不与家奴”啊!是根本上信不过民营企业啊!
还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政府倒变成了“企业”,企业倒变成了“政府”。政府机关这些年几乎成了一个赚钱的机构,卖地皮、收过路费,如此等等,哪一个不像是做生意?哪一个是真心实意为百姓、为企业了?企业倒是承担了一大堆社会责任,差不多就剩下用不着给公务员发工资了(礼当然还是要送的,权当他们的福利吧)。放眼世界,哪个国家的企业有中国企业这么重的负担?政府机关一旦钻到了钱眼里,与民争利,不懂得还富于民、藏富于民,那这个社会迟早要出问题。
现在我们口口声声说美国金融风暴如何如何影响我们,其实人家只是影响了美国人的购买欲和购买力,不买你的东西了,你怎么能赖上人家?你为什么不拓展别的销售渠道?你为什么不下力气启动国内消费市场?你为什么不及时进行产地转移和结构调整?
这次金融风暴没什么好处,如果说有,那就是让人们醒悟过来,痛下决心,戒掉“毒瘾”,过一种理智协调的生活。
×××洒泪顿首
这封来自珠三角某企业主的电子信函,虽然不无偏激言词,但诚如信的结尾所说,这次金融风暴之后,我们确实应该多一些省思,少一些依赖。在后危机时代,我们要坚持开放,但不能为开放而开放;我们要融入全球化经济,同时也要坚持自力更生;尤其是,我们需要把目光更多地转向国内,转向国内的消费市场,转向国内的企业,转向国内的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