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由于全球气候变暖,人们已经习惯了暖冬。2008年的冬天也是如此。然而,进入12月,气温陡然下降,人们瞬时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而肇始于美国的金融风暴,也漂洋过海,逐渐地让中国人感受了料峭的寒意。
曾几何时,在美国人眼睁睁看着有百多年历史的雷曼兄弟倒塌,美国政府不得不注资救助其金融机构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置身风暴之外,甚至可能成为灾难的救星。然而,随着风暴的扩大和持续,它对中国的影响已经全面凸显并日渐加深。如今,已经没有人再怀疑这次金融危机对我国的深重影响了。
一 海上生寒风
中国是典型的大陆性季风气候国家,夏季暖湿气流由东南沿海吹向内陆,冬季冷空气由西北边陲吹向沿海。只要是冷空气,它就总是从西伯利亚那里刮来,这似乎已经是“地球—中国人”都知道的常识。
然而,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吊诡。2007年的夏天,一股冷空气从美国西海岸穿越太平洋,在中国的东南沿海登陆,肆虐一番后,又强劲地吹向内陆纵深,而且寒气渐深。当人们在料峭寒意下从懵懂中猛然惊醒的时候,才意识到这股冷风来自海上,而非欧亚大陆的纵深。随着这阵冷风的侵袭,东南沿海的一个个工厂关上了大门,包括内地的一座座高炉封上了炉门,一批批农民工在离回家过年还早的时候踏上了返乡的旅程。
此时此刻,人们终于明白:金融风暴来了!
冬去春来,当一批批统计数字陆续公布,当一群群人们为找工作而四出奔波,当中国经济“硬着陆”的议论不时出现的时候,人们进一步意识到:金融风暴对我国的影响深而且重,并表现出了别样的特点,小觑不得!
1.沿海最先着凉
中华文明是主要发源于大陆腹地的内陆文明,沿海在相当长的时期一直处于文明的边缘。明中叶以来,海禁大开,沿海开始发展起来。鸦片战争以后,在外国列强的坚船利炮之下,沿海成为对外贸易的前沿,取得了更为迅速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间,出于战略的考虑,建设重心移向了东北和内陆腹地,东南沿海又沉寂了下去。改革开放以后,东南沿海又一次成为对外交往的窗口、对外贸易的桥头堡、改革开放的试验基地,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一座座工厂拔地而起,一船船货物运往海外……
广东是我国沿海经济快速发展的代表。改革开放30年来,广东一直是我国经济发展最快的省份,生产总值一直位居全国前茅。2007年,广东省的全省生产总值为30606亿元,占全国的1/8,经济总量超过了亚洲“四小龙”中的新加坡、香港特区和台湾地区。与生产总值相应的是,广东的出口额同样出色,2006年,广东外贸进口总额达5272亿美元,相当于2001年全国一年的进出口额,接近2005年世界货物贸易排行第12位的韩国的水平;其中出口总额达到3019.5亿美元,占全国出口总额的31.2%,连续21年位居全国之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广东可以说是东南沿海省份的代表,广东的企业也有着同样的代表性。其中比较突出的一点是,生产总值中出口所占的比重较大,企业的外向依赖度较高,许多企业尤其是中小型民营企业从事劳动密集型的贴牌生产,处于产业链的底端和价值链的后端。
正因如此,当美国金融风暴的寒风吹来,以广东为代表的沿海首先着凉了——
2008年10月15日,广东东莞樟木头镇香港上市公司合俊集团旗下的两家大型玩具厂突然倒闭;
10月17日,深圳宝安百灵达公司突然宣布停业;
10月20日,深圳宝安宜进利工厂宣布破产,坪山创纪玩具深圳有限公司倒闭……
珠三角如此,长三角也是如此。
2008年10月7日,中国最大的印染企业——浙江江龙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在欠银行贷款12亿、欠民间借贷8亿的重压下倒闭。次日,该公司在新加坡上市的“中国印染”暂停交易。
10月11日,浙江华联三鑫石化有限公司由于资金链断裂被政府接管。该公司拥有亚洲最大、世界第二的DTA(一种用于制造涤龙的化工产品)的生产能力。
2008年10月9日,上海中原地产董事长陆续披露了公司裁员450人的计划……
具体的列举也许有其意义,但专家的概括则更全面、更有说服力。四川省经济发展研究院研究员王小刚总结了金融危机对沿海地区实体经济造成严重影响的六种表现:
一是对企业资金链的影响。由于企业国外订货减少和货款不能及时到位,相当部分企业资金链出现问题。而上游企业资金链出问题,又将影响下游企业资金链出问题,甚至出现恶性循环。
二是对企业市场链的影响。由于国际市场需求减少,终端产品生产企业的市场缩小,进而导致为终端产品协作配套的企业的市场缩小。造成大量企业生产能力出现过剩,经济效益下滑。
三是对企业协作链的影响。由于相当部分企业市场或资金出现问题,被迫减少甚至停止生产,进而导致协作企业也被迫减少或停止生产。而这种协作关系一旦破坏,恢复起来难度较大。
四是对企业就业链的影响。由于部分企业停产、倒闭,部分工人面临失业。而这部分企业的停产、倒闭,还可能导致部分关联企业的停产、倒闭,以至造成更多的工人面临失业。
五是对企业价值链的影响。由于海外订单产品价格下降,前端企业利润空间出现下降甚至亏损,必然向后端配套企业转移和挤压,进而导致更多的企业利润下降甚至亏损。
六是对企业技术升级的影响。由于企业维持生计尚且步履维艰,很难有较多资金投入技术改造和升级。而不尽快推进企业技术和产品升级,又难以提高企业竞争能力和抗风险能力。
在分析根源时,王小刚指出,沿海地区首先“着凉”,是“由于沿海地区经济外向度高、对国际市场依存度高、产业社会化协作度高、企业群落关联度高”,而且“如果形势得不到有效控制,这种影响还可能造成明显的连锁反应,进一步蔓延、扩散,甚至不排除影响到沿海实体经济的主体”。
看来,来自海上的寒风真个是寒意十足!
2.出口首当其冲
美国金融风暴袭来的时候,首先着凉的地区是沿海,最先感冒的经济领域是出口。也就是说,中国经济社会首当其冲的,是外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
我国对外出口遭遇困难,并非始于金融风暴。近一两年来,由于原材料和劳动力成本上涨,以及人民币升值,我国部分出口产品的比较优势渐渐减弱。再加上接二连三的质量风波,以及西方国家的种种贸易保护,我国对外出口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不过那时的出口困难,并非基于进口国居民的消费下降,而是因为把进口地转移到了其他国家,或者干脆使用本国产品。
进入2008年以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此时出口遭遇的困难,更主要的是基于美国等我国最大的出口对象国居民消费需求的大幅下降。这样的困难对于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劳动密集型出口企业来说,打击是十分沉重的,甚至是灾难性的。
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的一份调查表明,2008年企业的经营状况与企业业务的外向程度密切相关。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性金融动荡已经波及实体经济,造成中国外需市场明显减弱,对出口依赖程度相对较高的东部地区企业、民营企业所受影响首当其冲,尤其是中小企业面临的困难相对较多。出口形势相对较好的行业有:仪器仪表、专用设备、汽车等;出口情况相对较差的行业有:服装、纺织、非金属制品、造纸、塑料等。调查显示,认为企业所在地区、所在行业停产和倒闭的企业数量“非常多”的企业经营者占3.1%,认为“比较多”的占29.7%,认为“比较少”的占45.1%,认为“非常少”的占11.1%,认为“不清楚”的占11%。东部地区认为“非常多”或“比较多”的企业经营者占36.4%,高于其他地区。
诚如上述调查所述,东部地区的受调查者认为,所在地区、行业、停产、倒闭企业数量“非常多”、“比较多”两项合计达36.4%,可以说是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一般推断认为,沿海地区中小型外向型企业,大约有1/3停产,1/3维持,1/3还能赢利。随着时间的推移,前者的比例可能还要扩大,尤其是其中的劳动密集加工贸易型企业。在受影响最严重的珠三角地区,已经发生多起企业经营者弃厂失踪、员工数月未拿到工资的事件。
宏观统计数字也表明,2008年1~10月,我国对外出口增幅持续回落。海关总署的数据显示,2008年前10个月,我国外贸出口12023.3亿美元,增长21.9%,较上年同期26.5%的增长回落了4.6个百分点;扣除价格因素后,出口数量实际增长11.6%。11月,我国外贸出口1149.9亿美元,同比下降2.2%,为2001年6月以来首次出现负增长;12月,外贸出口降幅进一步加大,同比下降2.8%。2009年我国的外贸出口形势更加严峻,2009年2月同比下降25.7%,创下1993年有记录以来的最大跌幅。
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2008年12月1日发布报告显示,11月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剧减至38.8,比上月再降5.8点,为2005年1月该指数创立以来最低。针对700多家制造业厂商进行调查所得的制造业PMI是一个综合指标,由新订单、生产、存货和产成品库存等11项指数组成,以100为最高点。PMI指数在50以上,反映经济总体扩张;低于50,反映经济衰退。我国10月份的PMI指数为44.6。这显示受金融风暴冲击,尤其是来自欧美等海外订单显著减少的影响,我国经济收缩迹象十分明显。
义乌小商品世界闻名,远销各国。但在2008年前8个月,义乌小商品出口美国总额18073万美元,同比仅增长10.18%。而2007年同期,义乌仅出口美国的商品增幅就达40%以上。此外,由于成本大幅上涨达30%~40%,导致企业利润下滑,普遍不到2007年的一半。
广交会向来被认为是我国经济尤其是对外贸易的晴雨表。而2008年11月初闭幕的第104届广交会(秋季)显示,此次广交会出口成交额累计为315.5亿美元,比2008年春交会下降17.5%,比2007年秋交会下降15.8%。这种情况是近五年来首次出现,订单大幅减少令出口企业忧心忡忡。
3.有多少个合俊倒下
2008年美国金融风暴登陆中国,必将使中国经济史为一家企业记上一笔,它就是合俊。
2008年10月15日,广东东莞市樟木头镇人民政府贴出一纸通告,通告的对象是“合俊厂全体员工”,内容是:“由于企业经营者经营不善,导致企业关闭。目前镇政府已成立专门工作小组,尽全力解决你们的工资问题。”当日,在香港股票市场上市的合俊以“待刊发有关股价敏感资料的公告”为名,宣布停牌。至此,年仅13岁的合俊倒下了。有人指出,合俊可以说是美国金融危机影响中国实体经济的企业关闭第一案!
合俊集团是东莞的一家知名玩具制造商,是世界五大玩具品牌中的三家——美泰、迪斯尼和孩之宝——的制造商。集团董事局主席胡锦斌是加拿大“海归”,1995年开始创业,从事儿童玩具的贴牌生产(OEM)。在发展的第一个五年里,合俊的生产开始形成规模,形成了设计、制模、生产、装配及包装的一站式生产模式。在第二个五年里,合俊开始构思有机整合垂直和水平生产系统。2004年,在OEM市场站稳脚跟的合俊开始挺进成人玩具市场,并开始开发以USB线连接电脑的玩具猫之类的小玩具,以寻求新的增长点。从2005年开始,合俊每年投入500万元,开展自己的设计及自有品牌业务。2006年9月底,合俊集团在香港联交所上市。
但一路顺风走过来的合俊还是遇到了危机。2007年9月5日,美国最大的玩具商美泰公司(合俊的最大客户之一)宣布,由于玩具涂料含铅成分过高,将在全球范围内召回82.4万件中国生产的芭比玩具,合俊受到巨大冲击。不过,在美泰召回事件之后,合俊迎来了另一位合作者迪斯尼,发展势头不减。
其实,早在2007年6月,合俊集团已经认识到过分依赖加工出口的危险。2007年9月,合俊进入采矿业,但这次总额在1.33亿~4.1895亿元之间的收购,合俊却根本未能收回成本,跨行业的资本运作反而令其陷入了资金崩溃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