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温品言坐在谢尔盖办公室的沙发上时,记忆才算真正连贯了起来。
他是中途偷跑出来的,酒过三巡之后高官甲似乎有了兴致,居然直接端着酒杯挤到温品言身边,说自家的女儿年芳十八气质佳,肤白貌美大长腿,平日里啥都不缺就缺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和温品言简直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择日不如撞日,要是今天就把这门亲事拍定了岂不美哉?
一旁的薇薇安闻言脸色一苦,凯特男爵更是悚然一惊,像是被抢了骨头的鬣狗,正要出言呵斥,一旁的高官乙却是抢先拆台:“得了吧,就你女儿口眼歪斜满脸麻子那模样,还敢说肤白貌美?”
被戳到痛处的高官甲脸上挂不住,借着上涌的酒意,两人竟然直接在酒楼内大打出手,场间顿时大乱,温品言这才趁机尿遁。
一旁着白色衬衫的谢尔盖端坐在皮椅之上,跷着二郎腿轻抿红茶,看上去颇为悠然自得。
听完温品言的叙述,谢尔盖随手放下瓷杯,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太过惊讶的神情。
“这听上去很难想象,”谢尔盖用一贯慵懒的优雅嗓音说道:“你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东陆少年帮你通过了狮心骑士团的考核?”
温品言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露出如梦初醒似的神情,“啊?嗯……应该是吧,至少以我的实力,是不可能斩开瓦伦纳合金的。”
谢尔盖似笑非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你如愿以偿地加入了军队,还是米兰军队中的‘最上级’狮心骑士团……再见面的时候,或许就是人上人了吧。”
温品言拉动嘴角,露出牵强的笑意。
“怎么?你似乎不怎么高兴啊。”
温品言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鬓角,“也不是啦,只是有些幻灭罢了,有些…不太习惯。”
“不习惯什么?默默无闻惯了,不习惯被人当宝贝么?”谢尔盖失笑,“真像你的做风…不过,抛开灵能不说,你的努力可不比任何人差,这也是你应得的。”
温品言点头。
“今天就住我这吧,在你前往狮心骑士团之前,我还有些东西要教给你。”谢尔盖随口说道。
“这么突然?”温品言有些讶异地望着谢尔盖,“可我也没带可以换的衣物啊…”
谢尔盖一怔,脸色似乎凝重了起来。他抬手捋起右边的袖口,露出精致的机械腕表,沉吟片刻,“好吧,那你现在就回去拿,快去快回,今天晚上的圣蒂斯城可不安全,你最好在黄昏前回到这里?”
“不安全?什么意思?”温品言一愣,虽说圣蒂斯城毗邻边境,但拜非战协定《诺亚公约》所赐,战争已经多年未曾打响,此间正是和平盛世的时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怎么会有不安全一说?
“别问我,这是大人物们的命令,今夜全城宵禁,没有许可随意上街走动是要吃牢饭的。”谢尔盖面露无奈之色,摊了摊手。
温品言有些疑惑,但还是没有再继续追问,应了一声便推门而出,顺手还带上了房间的门。
“能斩开瓦伦纳合金的东陆人啊……”温品言走后,谢尔盖的脸色沉了下来,抬手轻抚下颚喃喃自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听到了么?”他突然提高音量说道,但并不太大的房间之内,却仅仅只有他一人存在。
“听到了,属下马上去查。”像在回应谢尔盖的问题似的,不知从何处居然响起了柔美的女声,若是温品言此刻在场的话,一定会大为惊讶,因为那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
谢尔盖点了点头,半晌之后,他抬手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其内除了几本平平无奇的笔记本之外,只有一块常人巴掌大小的盾牌状徽章静静地躺在角落,其上雄健的白狮人立而起,威武摄人。
谢尔盖伸手进去,轻轻抓起徽章握在手中端详,眼里闪烁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光。
……
新月教堂钟楼的小隔间内,温品言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他将所有的衣物与值些钱的物事全都包进一个深棕色的背囊之中,不出意外的话,两日后的清晨他就要前往狮心训练营,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总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吱嘎吱嘎的声音忽然自他身后响起,那是有人正在踩踏破旧木地板的声音,温品言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房前。
来人身材佝偻,全身笼罩在一袭宽大的灰色袍子里,手拄一根古旧发霉的长木杆子,只露出面无表情,满是皱纹的干瘦脸颊。
教堂的敲钟人克鲁,虽然两人相伴多年,但性格孤僻,形单影只的克鲁最大的爱好就是喝的烂醉如泥,平日里这个点儿应该正在呼呼大睡,如此时这般清醒倒是稀罕事,温品言停下手上的动作,面向克鲁。
“克鲁。”温品言小声打招呼。
“你在做什么?”克鲁沉声问,他的声音因为常年酗酒而显得格外沙哑。
“在收拾东西,我……我通过了狮心骑士团的考核,两天后就要跟他们一起去别的地方。”温品言想着还是得把实情告诉克鲁。
老者一愣,他抬头直视温品言,古井不波的浑浊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道异样的涟漪。
“这样啊,”令人意外的是,克鲁的脸上居然绽开了难看的笑意,“要好好加油啊。”
温品言暗自一惊,相伴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克鲁口中听出鼓励的话语,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我知道了。”沉默了片刻后,温品言只得尴尬地挠了挠发梢说道,如今想来自己即将远赴狮心训练营的驻地,马上就要和这个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者分别,米兰广大,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一面,思及此处,他的鼻头忽然有了些酸楚之感,但小小少年哪有那个脸皮倾诉心中所想,只得默默地低下头,装作很忙的样子,继续收拾行李。
不知怎的,门前的老者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在发呆。温品言偶尔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老者的面容。
奇怪的是,今日的老者似乎再也没有了原先的冷漠,眼神温柔得像是大家闺秀,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自顾自凝视着温品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温品言想到了什么,低着头说道:“对了,克鲁,今夜有宵禁令,你可别出去乱走,要坐牢的……酒的话我已经给你买来了,就放在壁炉上面。”
虽然明知道克鲁不会外出,但出于关心的角度,温品言还是决定提上这么一句。
由于低着头的关系,温品言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老者浑浊的双眼之中,突然迸发出了一道极为摄人的寒光,像是夜行的猛虎偶遇觅食的群狼。佝偻的身影在一瞬之间似乎高大了起来,灰色的长袍无风自动,轻轻剐蹭着房门的边角。
“这样啊。”异样只持续了片刻之后,又恢复成原本样子的克鲁淡淡地说道,声音中似乎带着轻松的笑意。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像是临阵的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