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塔,塔高百尺,通体玄色,仿佛油墨浸泡过一般,站在塔尖上,可以俯瞰到整个天中城。但往日象征着天中城中心的乾元塔已在战火中被焚毁,如今仅余下一片残损的废墟。
数百名身着重甲的勇士将这片废墟团团围住,密不透风,腰刀上血迹未干,人声静默。大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
“北城主,你没机会了。”
道平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浑身浴血,衣裳残破的身影,轻声说道。
他是北孤,天中城主,曾经的。
起于南疆,习武论道,厉兵秣马,长驱内向,八方臣服。建立天中城,会盟群雄,破西戎,平战事,四海归心。
可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北孤环顾四周,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些天下闻名的高手,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不低头闪躲。
“铁道君,道平。”
“百里奇。”
“狄映忠。”
“阳丹子,点峰。”
“……”
北孤轻声笑了笑,俯下身子,盘坐在地,声音放的更轻。
“还有你,李焉,定南王。”
“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宗师,镇守一方的大将,死在你们手上,不冤。”
“还有田毅,你们供奉的新主,他在么?”
“……”
“哦,我忘了,他没什么功夫。可他智计高妙且胆大包天,这我素来佩服。能有今天这局面,也全拜他所赐!”
“可这许许多多的豪杰,若是单打独斗,你们谁能及得上我!”
谈笑间,一股孤傲的气势从北孤身边溢向四周,他慢慢扫过这些百人敌的勇士,四海扬名的豪杰,身着残甲,却是巡弋的帝王,也不妄他天生一目重瞳相。
放眼望去,这满目豪杰被他一人气势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任凭手中刀剑如何锋利,在场这数百人中竟无一人敢直视他天中城主的眼睛。
道平眼见事态不妙,回头示意点峰,点峰顿时大惊失色,眼见北孤一身气势如长虹贯日,自己的这点功夫绝非对手,但他更清楚,若是惹恼了道平,他同样是死路一条。虽然害怕,权衡利弊之下,点峰咬牙纵身上前,抽出腰间佩刀,劈向北孤。听闻破空之声,北孤不紧不慢直起腰杆,眼见那刀刃就要斩向北孤右肩,北孤大笑一声,盯住点峰那狰狞的面孔,一股酝酿已久的气势从北孤身边冲向点峰,而那看似来势凶猛的一刀似乎泥牛入海,将去不返,点峰眼见一击不中,却不见慌张,顺势拔出腰间短刀,直取北孤眉心,北孤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轻轻巧巧仰头躲过,反手劈下这不足尺余的锋芒,一伸手抄起短刀,似乎是无意般的划向点峰。
一股鲜血涌出,点峰捂着脖子倒下的时候,那百名勇士方才回神冲杀,杀声震天,北孤瞬间被淹没于这钢铁洪流中。
“咚”
一下。
“咚”
两下。
……
道平闻听这起于钢甲之中怪异声响,初而恍惚不解,听着喊杀声渐弱,看着慢慢散开的勇士,继而眉头紧锁,他明白了,每一声异响,便意味着一名战士胸甲破碎,呕血而亡,十余名重甲士兵已经命丧黄泉,北孤身旁遍是残破的钢甲与横飞的血肉,这些勇不可挡的战士害怕了,他们曾攻城夺寨,他们见惯了生死,但他们还不是机器!若是亲眼见到与自身相差无几的战友仅受北孤一掌一拳,遍被打的浑身破碎,呕血而亡,再勇敢的将士也会退缩不前。铁道君见状,眉头紧皱,以目示意李焉狄映忠等人动手,尔后抬指指向逼近的北孤。
“让开。”
一声大喝,刹那间风云变色,雷霆乍现,自九天而下劈向北孤,剩下的数十名勇士早已抵挡不住北孤凶猛,见状连忙四散奔逃,落雷不停,北孤却也不停,任他风雷炼身,脚步丝毫不乱,数十步的距离,步步惊雷,饶是铁道君也不免色变,终于,最后一步,天中城的王者站在了道平面前。
道平也不落气势,抽刀斩向北孤,刀光隐隐带有风雷之音,北孤侧身避过,从点峰手中夺下的短刀直取道平咽喉要道,铁道君避让不及,勉力用刀柄格下这险之又险的一击,直震得他虎口发麻,踉跄退了两步,李焉见道平竟然一击便落了下风,心下骇然,道平成名已久,他素来佩服,但在北孤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连忙上前掠阵,狄映忠见状,虽不屑于以三敌一,但心知北孤今日是必杀之人,只得咬牙飞身上前,拔剑参战。但见山河色变,风雷叱咤,金铁交加之声不绝于耳,北孤仅凭一把短刀,一身破甲,以一敌三竟不落下风!
这直看得一旁的百里奇暗自心惊,他一生自负少年有为,辗转西域数年无人可及,便是道平也不放在眼里。此刻却不免汗流浃背,感叹一声人外有人,以他们这样的身份,以二敌一已是奇耻大辱,何况已三敌一,甚至以四敌一?但于此时,百里奇心中唯有恐惧二字,若北孤今日逃出生天,他百里奇只怕日夜都得提心吊胆!
杀!
抽出一柄样式古怪的腰刀,百里奇翻身上前,阴着脸加入战团。
……
已是日暮西山,战局仍未结束,北孤此刻一身残甲已所剩无几,浑身浴血,却依旧傲然挺立,围攻的四人各个都不好过,人人身带几处刀伤,气血上下翻腾。
“当——当——……
忽而城西钟声作响,北孤闻声忽然一愣,斩向道平的一刀被猛然收住,刀锋离道平左胸仅有半寸距离,夕日的铁道君此刻本已面如死灰,垂手而立,却不曾想,北孤这一刀就这么顿在了他胸前半寸。李焉在背后,见北孤猛然顿住身形,不及细想,单只一刀,从北孤后心而入,穿胸而过。
北孤缓缓坐倒在地,四人对望一眼,各退一步,将北孤围在中间,各执兵刃,严阵以待。
却见北孤仰头远望西山最后一抹红日,放声大笑,全然不顾身上大小百余处伤痕,笑声混杂着鲜血与金铁,混杂着不甘与傲然。
“田毅!不要落了我天中之名,败了我天中之势!”声震百里,不淹于雷,响于霄汉。
流湍不歇,鼓乐不绝,帐饮渐酣。从帐中走出一个白衣书生抬眼看了看这入云高峰,山水皆绝,入目皆碧色,不禁轻笑。
“进城!”
“传我将令,进城!”
……
定国二十三年,田毅会盟十七路诸侯,奇袭北孤,原天中城主,群雄盟主北孤力战不屈,寡不敌众,战死沙场,田毅入主天中城,会盟群雄,继任盟主之位,改元长宁。
……
数百里外,一个骑马的少年勒了缰绳,双目含泪,回首看向烽烟四起的天中城,又咬了咬牙,护住了马上的少女,驰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