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账户上的三十万?”
“不是!那钱我已经转回那个账户了,现在留着的是我自己的钱!我根本不知道是谁转来的!”左青岚激动地说,“是蛇哥陷害我!”
左青岚此刻情绪非常激动,明显是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照理说周夏应该好好安抚一下才是。然而这件事事关顶级电竞选手,哪怕是刚刚经历过灵异事件的周夏,也不由得有种新奇感,以及普通人卷入大事件里时的那种刺激。
“你等等,这事有点怪啊。”周夏捋了捋思绪,问道,“蛇哥是真的收买你了吗?”
“是的。”
“他亲自找你的?”
“不是,他派人来的,但那人带来了他的录音。”左青岚肯定地说。
“录音内容是什么?”周夏追问道。
“就是他和赌博公司的人谈判的录音,他买自己队伍赢,所以才会派人来找我谈。”
周夏想了想,摇摇头:“这逻辑不对。”
左青岚一愣:“怎么?”
“一般情况下,运动员打假赛都是在外围买了自己输,这样才好操作。如果他真是要买自己赢,还想逼你打假赛,这种事情越少知道的人越好,他干嘛不自己来找你?如果他怕有风险不敢来找,又为什么让你听录音?”
“他的人跟我说,蛇哥绝对不能留下任何打假赛的证据,所以没有专门录对我说的话。”
“这就更矛盾了,他赌外围的对话不都录下来了吗?这难道就没问题?”
“他们没有他赌外围的铁证。”左青岚说。
“什么意思?”
“和我不一样,组委会查了,蛇哥的账户没有任何可疑的转账记录,这样的话那段录音就无法完全成立了。”
周夏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进展,又陷入了沉思中。
他只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合理,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上网搜到了这两段录音,翻来覆去地听了半天,只觉得好像有问题,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清楚。
怪不得最后组委会给出的公告和惩罚措施都这么乱七八糟。照理说,真是这么严重的违规行为,还造成了这么重大的恶劣影响,这两个选手被终身禁赛都不奇怪。
看来组委会目前认定的结论是,这场决赛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又查不明白真相。
最可疑的是,周夏查到那两段录音是在指控发出的第二天就被放到了网上,通过舆论的发酵,促使组委会在还没有确切结论的情况下不得不尽快做出判决。
周夏认为这种情况只意味着一件事:举报者的目标不是揭露真相,而是确保蛇哥付出代价。
“话说你队友呢?就什么都没说?”周夏继续追问细节。
“原本就是他们告发的。”左青岚叹气,“我听了蛇哥的录音之后,那人把录音笔干脆给了我,我拿着去跟蛇哥对峙,结果当时被人拍下来了。我知道拍的人是我队友,但不知道到底是谁。后来事情曝光了,他们……他们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你队友没事儿干专门跟踪你,还偷拍?”
“应该只是巧合吧。”
“不对。”周夏摇摇头,“你刚才说,你卡里被转进了三十万,你的银行卡信息是怎么被别人知道的?”
左青岚一怔:“这个我倒没想过。”
“卡号都有谁知道?”
“那张是我工资卡,除了公司的人事和财务之外,只给我爸转过钱,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了。”
“那不结了?要是没内鬼,别人就是想给你转账都没门路啊!”
“这么说,是有人真的要害我……”左青岚喃喃地说。
周夏看着左青岚,不由得有点发憷——左青岚目前可是个半透明状态的灵体,一个灵体在你面前露出阴森森的表情,那画面真是有点美过头了。
“喂,别吓我行么?”周夏忍不住说道,“这些事情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先把自己医药费解决,别等拖久了要交钱的时候,发现你爸真的把房子都卖了!事先声明,我可再也不打算让你控制我的身体了。”
“什么?”左青岚惊讶道,“你……不准备帮我了?”
“我本来是想互帮互助的,毕竟咱俩都需要钱,但经过昨天……我怕帮不了几次,自己的命就没了。”
“可、可我——”
周夏摆摆手打断他:“我知道你没恶意,问题是那种情况不也超出了你自己的控制吗?再说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下次你还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
“我保证,真的再也不会了!”左青岚几乎说得上是哀求了。
周夏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发现还剩30%左右的电量,鼓捣了一阵说:“来,跟我看个电影吧。”
画风突然的转变让左青岚有点摸不着头脑,下一声哀求也说不出口了。他飘到周夏旁边,并肩看起了手机上播放的视频。
周夏播放的电影叫作《逃出夺命镇》,是几年前一部在奥斯卡上斩获颇丰的恐怖片。在电影中,反派想要夺走男主角的身体,用催眠术剥夺了主角对身体的控制权。
在催眠术起作用的一刹那,主角原本的视线范围就仿佛变成了电视画面高挂在空中,而他本人则不断下坠,离这画面越来越远。他想要呼喊,想要上游,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也丝毫无法控制身体,就像鬼压床一样。
如同坠入深渊。
电影将那种恐怖的感觉生动地描绘了出来,看到这段的时候,左青岚也不由得一阵心悸。
就在这时,周夏点了暂停。
“看见没有?昨天晚上我的感觉就跟这差不多,说句良心话,要换了是你,还敢重蹈覆辙吗?”
听到周夏这么说,左青岚终于点了点头。
“再说了,你不觉得咱们俩现在的方向有问题吗?”周夏问。
“什么问题?”
周夏总结道:“你看,你现在是和我一起遭遇车祸,也不知怎么的跑来了我的身体里。可你自己的身体明明还活着,那咱们为什么不先想办法让你的灵魂回去呢?”
说着,他耸耸肩:“我这年纪,放到职业圈已经算化石级选手了,这身体你用着不累么?再说,我以后还是要谈恋爱交女朋友结婚的,老有你在旁边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难不成我洞房的时候你还帮着递保护工具?”
周夏的灵魂拷问句句走心,左青岚终于也冷静了下来。在左青岚的要求下,周夏先陪着他把电影看完,之后两人的话题方向开始往神秘学和灵异靠拢。周夏干脆掏出手机查找资料,翻着翻着,看起了《我有一座冒险屋》,一不留神就陷了进去,一直读到付费章节才回过神来……
付费提醒了他们,摆在眼前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钱,二人商量了一下,左青岚表示自己的银行卡在战队宿舍里,一直没带在身上,需要找个时间去拿,然而周夏一个问题就把他问住了:“你怎么知道你父母没把东西取回来呢?”
问题是,他们又不能向左青岚的家人问这个问题。作为一个陌生人,突然间跑去问人家昏迷不醒的儿子财物放在哪儿了……正常的父母会直接报警吧?
想到这里,周夏倒是想出了一个旁敲侧击的法子。他厚着脸皮通过了护士白洁的好友申请,主动发去了语音通话。
“喂?有什么事?”白洁那边好像还在户外,人声有点嘈杂。
“不好意思啊亲,我有点事情想问一下。”
周夏装出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假装关心左青岚的情况,问他情况怎么样,家人怎么样,实际上是一点一点地旁敲侧击收集情报。他了解到,这对夫妻平时都要上班,工作日轮流来照顾儿子,周六日一起来,似乎从来没间断过。
这通语音结束的时候,周夏敏锐地感觉到白洁的语气软化了许多,也许是他对左青岚虚假的关心让她对自己有所改观。想到这里,周夏不免心生罪恶感。
心里有了一点谱之后,周夏决定还是过去试探试探。他来到左青岚的房间,正好遇到左父守在床边看手机。这一次,左父的态度就显得冷漠了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周夏的问题。没问几句,气氛就冷到了冰点,周夏有些不明所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回去之后,左青岚不好意思地跟周夏道歉,周夏倒也不是很介意,毕竟情况特殊。跟左父的沟通并没能帮他完全弄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事,两人合计,等出院了还是去战队走一趟。
周夏询问左青岚战队地址,以及用什么借口让公司的人同意自己检查并拿走物品,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又有两个访客到了。
来访的是两个民警,其中一个大约三十来岁,自我介绍姓方,另一个跟班压根就没介绍。两人来这儿是想找周夏询问车祸现场情况的。
民警后来说的事让周夏惭愧地低下了头。原来,根据当时拍到的录像和围观行人的口供,是周夏自己走路看手机闯红灯才导致了这场事故的发生,因此他要负全责,司机不会赔偿太多。
民警甚至直接掏出手机,把那段预先保存好的录像给周夏看。周夏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像个白痴一样闯红灯,就像一块被丢进湍流中的石头,溅起了一片涟漪。
“如果你希望发起诉讼,可以尽早请律师了。不过根据当前已有的证据来看,司机基本上是没有过错的,这场官司的前景对你来说并不好。司机愿意依照法律规定给予你一定的赔偿,你接受么?”
周夏摇摇头。
民警似乎也有所预料,正准备继续劝说,却被周夏打断了:“这场事故就是我自己造成的,应该我赔他才是,我没有脸跟人家索赔。”
民警一愣,看周夏的表情,他是认真的?
“这倒用不着,他买了保险。至于对你的赔偿,也有交强险来赔付。如果你对这个没异议的话,我们就继续安排了。”方警官解释道。
周夏同意了这个处理办法,毕竟他现在经济压力大,又不需要司机自己出钱,这赔偿还是拿了比较好。
警官们满意地离开了,临走前方警官还拍拍周夏的肩膀,说他是个好人,以后要注意安全。
送走警官之后,周夏一言不发地坐回床上,没过一会儿,从脸庞滑下的泪水就打湿了衣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夏质问道,声音微微颤抖。
左青岚沉默。
“你他妈有病吧?看见别人不长眼闯红灯,你还跑上去救他!救完我倒是醒了,你呢?你他妈就要变成植物人了!你知不知道!”周夏怒吼道。
在警官给周夏看的视频里,车祸发生时的一切都显示得明明白白:左青岚并没有闯红灯,他是看到走在前面的周夏快走进车流里了,冲上去要拉他,才被当时慌了手脚的司机撞到,而且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他妈的!
他妈的!
他妈的!
他妈的……
“对不起,我当时也没多想……”左青岚歉然道。
“对不起个球啊!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你才十七岁,跟谁学的这假模假式的,还嫌我罪恶感不够强?”周夏理直气壮地吼着。
左青岚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拿你十七岁顶尖职业选手的命,换我这个二十八岁的卢瑟活下来,你哪怕真是穿越到我身上也是赔大了!明白吗?十一年寿命没有了,债欠了一屁股,连女朋友都没有!你亏惨了,知道吗!”
左青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尽管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左青岚只能算半个鬼,周夏在把脸埋在手心上四十多分钟以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勉强保住了一个奔三的成年人的体面。
“喂。”他说。
“嗯?”左青岚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的身体,你随便用吧。”周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