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这么多？”
周夏一边看着账单，一边忍不住挠一挠自己红肿的左脸颊，上面纤细的指印清晰可见。
指印的始作俑者站在病床边，虽然戴着普通的医用口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口罩上方的大眼睛还是藏不住警惕之意。
望着坐在病床上的周夏，护士解释道：“你在ICU整整呆了三天，出来之后每天的治疗和护理都没有断过。明细都写在单子上，你可以仔细审核。”
“有多少是能报销的？”周夏接着问。
“得看你社保的具体情况，不过应该能报不少，不用太担心。”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处理药瓶。
“我觉得这不算特别贵，别太着急。”周夏脑子里的声音说。
“我花呗借呗还欠着十几万呢！”周夏气急败坏地在脑子里回复。
实际上，周夏已经习惯了长期负债的焦虑。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漂，又没有借过不正经的网贷，周夏能欠这么多钱靠的完全是自己挥霍无度的硬实力。他现在真正气急败坏的原因，正是来自于这个安慰他的声音。
周夏恼怒地望着床边，一个目测一米七五左右的瘦削身影正站在那里……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周夏今天早些时候从长达二十天的昏迷中醒来，刚醒来时，他以为自己被穿越了。
因为他是被自己大脑里的另一个声音唤醒的。
声音的主人名字叫左青岚，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和周夏一样，他也是在一场车祸后不省人事的。当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别人的身体。
左青岚也是穿越爽文资深读者，本来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哪个倒霉蛋的身上。
一般情况下的魂穿，身体原本的意志不是已经没了就是很快会消失，《诡秘之主》《庆余年》什么的，都是这个套路。
然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周夏居然尚在人世，并且同样以为自己被穿越了，即将消失。
意识虽然清醒了，但身体还不能动。周夏花了二十多分钟在颅内历数自己短短二十八年人生中的遗憾，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还不想消失”。因为想起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去KTV了，他甚至开始背起了自己的歌单，一首一首唱了起来。
平心而论，周夏唱歌挺好听的。但是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听着另一个人沙哑着嗓子吼重金属摇滚乐一个小时，连鬼都受不了。
过了那一个小时——对左青岚来说可能更漫长一些——以后，左青岚觉得周夏的状态过于活泼，有可能不是被穿越。
左青岚好心提醒了周夏，后者玩儿命酝酿做噩梦时迫切想要醒来的感觉，然后……周夏醒来了。
狂喜之下，他抱着正要给自己换吊水瓶的护士狠狠地亲了一口，虽然隔着一层口罩，还是换来了护士一招如来神掌。
被这火辣辣的一巴掌打清醒的周夏赶忙给护士道歉，顺便指着血液已经回流了一半的输液管求她赶快换瓶。等到护士第一次走出病房的时候，周夏注意到她穿过了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那就是将他唤醒的左青岚。
目前为止，周夏和左青岚还不太分得清他俩的情况到底是多重人格还是灵魂附体，因为护士并不能看见左青岚。左青岚已经把自己的姓名年龄三围籍贯家庭状况和周夏分享了，但周夏还不太敢相信，担心是自己潜意识编出来的人设——他自己很会编故事。
最主要的是，根据左青岚的说法，他俩似乎是同时被同一个司机撞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
为了搞明白这个身体到底属于谁的，两人进行了一个实验。周夏蹲在地上，尽力保持姿势，而左青岚则试图控制他的身体站起来。
周夏发现自己的身体果然有点不受控制：他的右腿仍然蹲着，左腿却朝前伸得笔直，同时双臂仿佛正在被人大力往前拉，与他自己回收的力道形成了均势。乍看之下很像打咏春拳，又很像一条腿蹲着拉屎。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叶问？”来者看到周夏的样子，脱口而出。
没错，正是那位护士带着账单回来了。
眼看着护士穿过左青岚的“身影”又要离开，周夏赶忙喊住：“护士，您稍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护士转头问道，眼神中写满不信任。
“那个，我好像想起来，我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周夏试探着问。
护士点点头：“你是和一个中学生一起送进来的，据说是跟你同时被撞的。”
周夏和左青岚对视一眼，继续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护士顿了顿，“他比你晚两天从ICU出来，主治医生说生命危险是没有了，但目前还没有醒过来，他的伤势比你重。”
周夏和左青岚的表情都非常奇怪，既然人没死，为什么鬼魂会出现在这儿？
“他为什么没跟我在同一间病房里？”周夏继续问。
“你进这间的时候，另一张床已经有人了，等他出来就送到了另一间空房里。你对面的病人是昨天出院的，空床还没安排呢。”
“我能去看看他么？”
“你现在不太方便行动吧……”护士犹疑。
“方便！方便！我精神着呢，你看！”周夏“噌”地下了床，一步就迈到护士面前，吓得心理阴影还没消散的护士赶紧退了一步。
见拗不过周夏，护士只好带着他一起出去。周夏一辈子也没来过几次医院，感觉这里的人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多。左青岚的病房在走廊的另一头，据说目前也是独占一间。
如果左青岚的身体真的没死，那说不准他的魂儿也能回去呢？说不准一回去就醒来了呢？
短短的一路上，一人一鬼都很忐忑。
进了房间，周夏看见靠窗户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处淤青，瘦得都有点脱形了，骨骼的轮廓已经隐隐显现。他鼻孔架着吸氧管，右腿还吊着，应该是骨折了。
周夏仔细对比躺着的人和自己身旁飘着的左青岚，两人的五官特征应该是一样的，再仔细看，左眼角处还都有一颗泪痣。
还好，自己不是双重人格。
虽然没想明白灵魂附体比双重人格好在哪里，不过周夏还是松了口气，他望着旁边站着的左青岚，发现他的表情平静如鸡。
太淡定了，这小子看来也是干大事的人啊。
“你躺回自己的身体里看看？说不准就醒来了呢！”周夏在脑子里提醒左青岚。
正发呆的左青岚如梦初醒，赶忙往床上一躺，调整姿势，抬起右脚，和自己的肉体达到了完美同步……
过了三分钟，半透明的左青岚直起了腰，不透明的那个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怎么会这样！”周夏挠头。
正愣神间，推门声从身后传来。周夏和护士转过身，发现一位穿着端着饭盒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来着看到二人，也是一愣：“你们是……？”
“爸……”半透明的左青岚说。
“爸？”周夏跟着脱口而出。
“啊？”中年男人和护士同时一愣。
“啊，我是说，您是他爸吗？”周夏反应过来，指着病床上的左青岚。
“是的。您认识我儿子？”左青岚的父亲疑惑地问。
“这位是和您儿子一起遇到事故进来的，他今天醒来了。”护士介绍。
“您好。”周夏赶忙冲人点头打招呼。
刹那间，周夏感觉左父的眼神变了又变，从疑惑到惊讶，从惊讶到喜悦，然而喜悦中，又隐隐掺杂着一丝嫉妒。
“啊，你好！醒过来就好！”左父放下饭盒，赶忙过来和周夏握握手，然后转而向护士问道：“既然他……既然这位先生醒来了，我儿子是不是也快了？”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颤抖。
护士显然窘迫了起来，大大的眼睛游移着，不敢直视左父的目光。周夏忽然双目一酸，几乎就要流下眼泪来。
虽然周夏也很同情这位父亲，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突然的悲伤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左青岚。
好容易应付好左父，周夏又求着护士去问问负责左青岚的护士，这才知道，原来出车祸时左青岚承受的冲击更大，伤势也比周夏严重得多。
到目前为止，左青岚的医药费已经花了四十多万了，如果他一直不醒来，就算从医院接回家，一个月的疗养费用也得好几千。肇事司机那边不知道怎么沟通的，看起来没能要来多少赔偿。左青岚的父母已经跟医院领导沟通过好几次，一直在拖着，听说目前正在卖房。
看来这个家庭快被这场意外掏空了。
回到病房以后，周夏和左青岚面面相觑。左青岚想再去看看他的父母，但他似乎不能以半透明的形态离开周夏太远，目测五米左右已经是极限。周夏倒是愿意帮他，但架不住护士严厉的“劝说”，还是乖乖地躺着了。
周夏其实松了口气，毕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对父母。这种心情，大概就是所谓的幸存者愧疚吧。
“老哥。”左青岚忽然说。
周夏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然而想起对方比自己小十一岁，没叫大叔已经很有礼貌了，也就没介意。
“怎么？”
“我想求你个事儿。”
“啥事儿？”
“你的身体，可不可以借给我用用？”
周夏沉默了。
“行吗？”左青岚继续问。
“你要用来干什么？”周夏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用来赚钱，付我自己的医药费。”左青岚的语气略显平淡，“他们的房子是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没了。”
“不是，你才十七岁，你打算怎么赚钱？再说了，给你赚了钱，我怎么办？我也有二十万的债啊！”
“你的债，我帮你还。”左青岚坚定地道。
周夏忍不住笑了：“你说还就还？二十万是个什么概念，你还得起吗？”
“我自己的卡里现在就有三十万，只要你答应，我就先帮你还清。至于以后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仅要帮他们，还会帮你赚到很多钱。可以吗？”
“你是不是疯了？”周夏现在不想笑了，他觉得左青岚现在的状态有点不正常——虽然后者已经是半透明的状态了。
“我不是疯了，而是有把握，请你相信我。”
“你哪儿来的钱？又准备靠什么赚钱？”周夏试探地问。
“我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忘了告诉你，我是一名职业电竞选手，你不玩游戏，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
“电竞选手？”考虑到左青岚的年龄，在这个行业倒确实是生涯的黄金时段，但周夏还是不太敢相信，“谁说我不玩游戏？虽然玩得少一点，但有名的游戏还是玩过一些的，知名选手也认识不少。你玩的是什么游戏？”
“我主打的项目是《以神之名》。”
《以神之名》是波兰开发商开发的电子竞技游戏“For The Gods”的中文译名，直译应该是“为了诸神”，俗称FTG，是国内目前最火爆的竞技游戏。周夏虽然兴趣不大，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稍微了解一些。
“FTG？可以啊！哪个战队的？”周夏接着问。
“您不太玩游戏吧？”
“是玩得少，不过有名的战队和选手还是了解一点的，我还见过几个呢！5PM的沈伟啊，99 Problems的蛇哥啊……”
“你见过蛇哥？”
“是啊！怎么，你认识？”
“我当然认识。你如果知道他，那可能也听说过我。”
“我真没听过你名字……”
“我的ID叫GreenWind，是The Leaves战队的主力之一。”
GreenWind……
周夏猛然想起来了！
“等会儿！你就是GreenWind？弑神之手的GreenWi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