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荷斯的水刃令聚集在一起的冒险者们猝不及防,尽管还是有些人反应过来用武器、斗技或魔法为自己和身边的人抵挡了攻击,也还是有两三个冒险者直接在这第一波攻击中被斩断肢体甚至当场死亡而失去战斗能力,而这个数量已经达到了在场所有冒险者的八分之一。
“不要慌!集合起来反击它!用魔法和箭矢还以颜色!”赫卡忒克瑞斯将他的武装——一面大小与大厅的门不相上下、纯粹由那种构成他甲胄的黑色材质打造、正面雕琢着精致浮雕的大盾——挡在身前,一边高声指挥着其他冒险者,一边将一团黑色火焰凝聚在右手掌心,在伊戈荷斯的第一波攻击结束之后狠命投向了它。那拳头大的火焰弹丸在脱手后即刻膨大为直径超过一米的黑火球,之际伊戈荷斯的脑袋。话虽如此,伊戈荷斯也只是张口发出一串尖锐的鸣叫,便以口中迸射而出的高压水流将火球打碎熄灭。
修普诺斯如梦初醒。进攻显然并非赫卡忒克瑞斯的强项,难怪他会千方百计地保着自己,让自己帮助他对付伊戈荷斯。虽然自保绰绰有余,但恐怕他的确没什么能确实消灭掉伊戈荷斯的方法吧。
其他冒险者们的箭矢弩矢与各色魔弹也纷纷射向了伊戈荷斯,然而那些箭矢绝大多数都无法射进伊戈荷斯坚韧的皮肤,魔弹也大多数被在伊戈荷斯周身显现出来的球形水罩所挡下。没人能够直接接近并造成大伤害的话,恐怕的确会拿它没办法吧。修普诺斯咬了咬牙,迅速跑向了楼下。既然这条龙种偏偏是使用水流进行攻击的龙,会不会同布赛顿子爵有关系呢?
然而,也就在他跑到一楼的时候,也的确看到了正在逐一打开一间间房间搜查蒂雅的布赛顿子爵的身影。
“现在看来,你这家伙的确就是引来那条龙种袭击的元凶吧。”修普诺斯并未掩饰自己已经多少看破对方阴谋的事实,直接将枪锋指向了布赛顿子爵,“应该不会狡辩吧?如果你现在还想辩解的话,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头龙种看到你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啊!”
“伊戈荷斯是栖息在这代达尼亚王国最大湖泊中的异形龙种,传说只要是能够驯服它或它子嗣的龙骑士,就能与水共生,获得永生不死的力量。”布赛顿子爵也同样未有丝毫隐瞒,只是露出了肆无忌惮的冷笑,右手将腰间那把剑格镀金、镶嵌有红宝石的华丽长剑抽了出来,针锋相对地指向了修普诺斯的胸膛,“我驯服了它的子嗣之后才发现,所谓的不死就只是与被自己驯服的幼龙享有共同的寿命而已。随着它一点点长大,我终于在自己百岁之际感受到了正常人变老的感觉,而它还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如此看来,你可是至少能享受五百年的岁月啊!”修普诺斯迅步上前,持枪的双手燃起火焰,令这黑紫色的烈焰缠绕着长枪的同时接连挥出几记有力的突刺,“你这家伙就这么想永生不死吗!”
“哈、五百年算什么!我想要的就是能够得到真正的永生不死,所以我才决定将伊戈荷斯的子嗣献祭给恶魔。虽然我也知道异端不可靠,但至少恶魔从不说谎!”布赛顿子爵狂妄地笑着,双手紧握着长剑,用以招架修普诺斯的剑术倒也有条不紊,剑身上萦绕涌流的黑色水波不断缠绕吞噬着试图侵蚀过来的火焰,“可结果呢?我的祭品被一个蠢货将军放走了!不过果然幸运是宠爱我的,那个蠢货将军居然也是个叛徒!在此之前将已经良禽择木先向更强者示好的我为了出这口恶气,向那边提了个小小的建议,把那个蠢货通敌的消息透露给了这个国家的王。哈、想必他看到那被吊在王都围墙上的妻女一定会肠子都悔青了吧!”
此时此刻,修普诺斯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始末。赫卡忒克瑞斯对于布赛顿子爵的怀疑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他不但是个只想着长生不老的疯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修普诺斯不再回应,只是兜鍪下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可怖,双手紧握长枪步步紧逼,将虽然为了生存苦练过剑术但终究本质只是一介纨绔子弟的布赛顿子爵逼得渐渐退到了大厅走廊尽头的角落。终于,修普诺斯抓到了布赛顿子爵的破绽,被狂躁翻腾的魔焰裹挟着的长枪直刺对方的心口。但布赛顿子爵的力量终究远强于塞特斯,魔焰并未能吞噬他的身子,还被那浓烈的不详黑水排斥,只得爆裂开来。布赛顿子爵撞碎了走廊一侧的门板,倒飞进了那个房间。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修普诺斯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布赛顿子爵是从走廊一端逐一向另一端搜查的,而蒂雅所在的赫卡忒克瑞斯的房间正是在走廊一侧的尽头。既然他先前没找到蒂雅,那么不就说明——
还未完成这简短的思考,修普诺斯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了仍然倒在床上的蒂雅的身影。他来不及多想,发出略显嘶哑的咆哮以自己的身体撞了上去,长枪再次洞穿了布赛顿子爵的身躯。但布赛顿子爵也同时发现了蒂雅。他那被长枪钉在了墙上的身体即刻裂解开来化作一大团半透明的黑色凝胶,扑向了床上的蒂雅。修普诺斯来不及犹豫,下意识地再次竭力令双臂上的火焰喷涌炸裂,威力之大再度将布赛顿子爵震飞,但身边的两面墙壁也一同被炸碎。眼见房间的天花板即将剥落瓦解,黑色的火焰也迅速沿着这木质的房屋蔓延开来,修普诺斯一把抱起了床上的蒂雅,甚至来不及去捡还留在房间中的长枪,便迅速冲向了这栋房屋外的空地。
他并未跑出多远,随着身后一声巨响,那栋木质的房屋便彻底坍塌。修普诺斯将蒂雅放在面前的空地上,松了一口气。其他冒险者虽然诧异,但也仍然忙于应付仍在肆虐的伊戈荷斯,根本分不出心神声讨这位烧掉了他们财物的纵火者。
然而,修普诺斯那颗悬着的心才刚刚落下,便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那团黑色的凝胶并未被燃烧的房屋压住或杀死,它从木头的缝隙中又爬了出来。然后,慢慢地,重新恢复成了一个没有毛发、失去大半皮肤、裸露在外的皮肉全是焦黑颜色的人形。已经彻底沦为怪物的布赛顿子爵狂怒地发出非人的嘶吼,右手高举长剑奔向了修普诺斯。修普诺斯深吸一口气,展开了双臂,两只手掌正对向了布赛顿子爵。
事已至此,只能尝试着用双手对抗对方的长剑了。虽说他可能会因此失去一两只手臂没错,但总比再死掉一次好。
然而,这被激烈的战斗占据了心智的两人都未意识到一个事实。就在布赛顿子爵准备砍断修普诺斯手臂的时候,伊戈荷斯已经来到了这两人的上空。超高压的水流切割束自那海龟般的口中喷射而出,将发现时已经避无可避的布赛顿子爵碾碎成了彻底不成人形的肉泥。布赛顿子爵被迫再度变为了一团凝胶,还未及逃跑,便被俯冲下来的伊戈荷斯一口咬住,在那浅青色的喙下被封冻成了冰块后支离破碎,溶解为一地灰黑色的水。
“布赛顿子爵死了!”一个冒险者惊呼起来。这是一个导火索。失去了一个强劲的助力和唯一的酬金来源,那些仅剩的冒险者们也再也没有了继续讨伐龙种的心,纷纷虚晃一招之后便一哄而散,四下逃开。
“还要打吗?”修普诺斯缓步走向了赫卡忒克瑞斯,“告诉你一件事,布赛顿亲口承认了,他就是将你通敌的消息泄露给国王的那个敌军内线。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曾经释放了他打算献祭给司水恶魔的幼龙。”
“国王明令禁止跟恶魔打交道,何况是向恶魔献祭龙种。”赫卡忒克瑞斯叹了口气,望向了已经落在地面上、警戒地注视着面前两个已经算不上人类的人类的伊戈荷斯,“这样看来,我的这个愿望是无法完成了,对吧?”
“或许吧。不过,现在看来,放任它离开或许是不错的选择。”修普诺斯笑了笑,摘下了头盔,微笑着转向了仍站在身旁的赫卡忒克瑞斯,“还有,不要叫我狄奥尼索斯了,我的名字是修普诺斯。很荣幸认识你。”
“我的名字确实就是赫卡忒克瑞斯。”赫卡忒克瑞斯微微一怔,随即也摘下了自己那厚重的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留着中分过耳的银发和精心打理的八字胡的面孔,同样露出了微笑,“至于生前的名字,好吧,现在也不必顾及耻辱与否了。我生前的名字是赫克勒斯。我也很荣幸能认识你。”
朝阳下,两名本应互相厮杀的战士握着彼此的手,注视着的彼此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伊戈荷斯并未离开,只是振翼飞到了城堡的顶端,仿佛在确认这两人中是否有一人曾是自己的有缘人。终于,赫卡忒克瑞斯先行收回了手,再次举起了自己的盾牌。
“怎么,后悔了?先说好,现在反悔想打一架的话,我乐意奉陪。”修普诺斯折返回废墟中,取出了自己那把被火焰烘得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有点烫手的长枪,望向了赫卡忒克瑞斯,“来吧,我们痛快一点解决。”
“我是骑士,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后悔。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多少看看你的力量。即使是我这种人,也会有因为看到年轻人中的前者而热血沸腾的时候啊。”赫卡忒克瑞斯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身形,“来吧,只要一击就好,彼此都使出全力的一击。事成之后无论胜负我都会引颈就戮,即使你被震晕过去,我也会用你的剑自刎。请放心。”
“那么,为了不让你再次亲手葬送自己的生命,我会竭尽全力。”修普诺斯也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纳,双手握紧了已然缠上黑紫烈焰的长枪。
两名战士在阳光下彼此对峙,而在他们的身后,一座熊熊燃烧的居所和一座顶端有巨龙驻留却无一人在内的城堡见证着他们对彼此的最强一击。
那是仅仅一瞬间的碰撞。火花随着枪与盾碰撞四下溅射,那清脆响声仅有两人一龙听到,至于这短短交锋的结局则不得而知。
当蒂雅醒来时已是黄昏,修普诺斯已经在她身旁的空地上坐了许久。而在两人身旁不远处则是一个小小的坟包,已经失去了魔力的大盾被作为墓碑杵在了坟包上。
“看来你成功了。”蒂雅轻描淡写地轻声说着,站起了身子,“我想我打探到的情报你也都已经知道了吧?”
“不。”修普诺斯缓缓摇了摇头,双眼仍然注视着那块失去了光泽、仿佛在一日之间便变成了历经百年的古物的盾牌,“我想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彼此核对一下,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还不知道的地方。拜托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