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前的光幕落下之后,修普诺斯与蒂雅方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座庄园外。周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无一例外都是一身冒险者打扮的人们并未在意他们的乍现,似乎那位死神在传送他们的同时也为他们附着了足以一时扰乱他人认知的幻术吧。
“好吧,那么刺探情报就拜托…啊。”修普诺斯扭头想要同蒂雅搭话的时候,才发现身旁那位红斗篷的女孩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他无奈地苦笑了下,自行走向了庄园大门所在的方向。
这座庄园显然是建立在田野之中,周边看不到有什么成规模的建筑物,但还是不时会有三三两两一看就是冒险者打扮的人结伙来到这里。庄园的大门口站了几个身着黑色皮革软甲、手持长枪的卫兵,看守大门的同时也保护着立在他们中间的一位老者。那须发尽白的老人身着白色的绸缎长袍、颈间系着一条黑色纱巾、右手拄着一根球形柄的黑色手杖,长袍胸口位置绘有一只正浮于水面弓颈前视的黑色天鹅,想必他是诸如管家之类在这座庄园中多少有些地位的人吧。先前那些冒险者正逐一排队走到老者面前,经过短暂的交涉后,大多数人便带着一脸的沮丧转身离开,仅有少数人能够得到老者的允许而昂首阔步地迈入庄园。
“我可不认为咱们能打赢那个伊戈荷斯,咱们还是回去吧?”就在修普诺斯凑到队伍的末尾想要打探些什么的时候,他前面一位干瘦的长枪士便向高大的同伴发出了这样的牢骚,“犯不着为这点赏金丢了性命。就算有那个大名鼎鼎的‘茹兰之盾’作为前锋,也不见得能把那条怪龙的攻击全都防御下来。万一有一个闪失,咱们哥俩都要白给啊。”
“慌什么,只要参与进去,赏金就人人有份。大不了战斗的时候我们一直躲在后面装装样子,混份赏金还能骗吃骗喝两天,这么好的差事还能从哪里找。”那名高大的、肩扛一只长柄方头大铁锤的冒险者显然对同伴的话嗤之以鼻,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抬起左手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万一到最后他们都倒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咱们捡了他们的财物就直接跑掉,不是又能捞一笔吗?”
还未及在脑内感叹面前这二人的愚蠢和怯懦,修普诺斯便因其中一个简简单单的词汇而吃了一惊。茹兰?那可正是自己战死的地方啊!如果这里是敌国的话,所谓的茹兰之盾难道就是敌方在茹兰之战中用于对抗自己祖国的主力军的王牌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便无疑能基本确定这个被称作茹兰之盾的存在就是七位叛逃的死神使者之一了。寻常人可没有能带领本来居于压倒性劣势的军队反败为胜的能耐。修普诺斯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他一声不吭地倒提着那把长枪跟在了那一壮一瘦两名冒险者的身后,抬手将斗篷的兜帽拉低,刻意隐藏住了自己的面容。
修普诺斯与老者间的距离在一点点肉眼可见地缩减,但队伍的长度却似乎看不出什么变化。新的冒险者一个个聚集在这里,直到近于日落时分,当修普诺斯来到老者的面前时,队伍才终于基本停止了加长。
“你有做佣兵或是猎人的经验吗?军旅经验也行。”老者抬眸打量了下修普诺斯那一看便与众不同的甲胄与长枪,原本严苛非常的视线也变得稍微缓和了一点,“看你的装备应该是哪家的贵族少爷吧。我想想,你打过仗吗?援护村庄或者剿匪也行……”
“我参加过茹兰之战。”修普诺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当然并非说谎,他所在的步兵队伍虽然几乎全军覆没,但那场让他死于挚友暗算之下的交锋却是他的祖国在整场茹兰之战中唯一取得小胜的战斗。当然,他并未告诉那位老者自己在茹兰之战中处于他们的对立面。
“这……好吧,茹兰之战中的确有几位贵族少爷和不少新册封的骑士参战,我见过缩在后方纸上谈兵的那些,看来您属于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少数。”老者的眼神变得愈加缓和和尊敬,难得地微微侧身为修普诺斯让开了点空间,“告诉我您的名字,然后就请您先去城堡一楼的大厅等候吧。我想,在这场抵抗龙种的战斗中,不出意外的话您会成为仅次于那位茹兰之盾的活跃者吧。”
“我的名字是…狄奥尼索斯。你就帮我记录下这个名字吧。”
修普诺斯并未在意老者的奉承,理所当然地使用了假名之后就直接走进了庄园中那座小城堡的大厅。就一座乡野庄园的主要建筑而言,这座城堡已经相当奢华。用某种生成不会自行熄灭的火焰的术式点燃的壁炉位于房间的一角,让已然迎来黄昏时分的房间毫无凉意。长桌两侧已经坐了近二十名冒险者,却还有三分之一的位子是空着的。修普诺斯打量了下桌子两侧的其他人,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远离那些夸夸其谈之人的一侧的末座上。长桌的首席位置和左右首座是空出来的,无疑那里会坐上三位大人物,坐得离他们越近就越容易争取到向他们夸耀自己的机会,修普诺斯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还记得,塔纳托斯就尝尝这样在每次宴会中都拼命尝试着抢到离王国的骑士团团长近一点的座位。
一想到塔纳托斯这位在生死之际背叛了自己的挚友,修普诺斯便忍不住发狠地握紧了拳头。他实在难以忍受这般愤怒。
“喂。”
一声冷淡且毫无尊敬和礼貌可言的轻呼与肩头的触碰感一同打断了修普诺斯默然的忿怒。他抬起头,才发现蒂雅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里。蒂雅四下幻视一周,迅速俯下了身子,凑到修普诺斯耳边轻语道:“庄园的主人会在今晚的宴会上发言,那个被称作茹兰之盾的人也会来。”
“他们好像要集合人手对付即将来袭的龙种,今晚我们先不要下手。”修普诺斯心领神会,一手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侧颊,以自己的后背阻断了好事者窥探的视线,“我已经有主意了。说起来妳要怎么办?妳没在那个老家伙那里登记名字吧?”
“我把一个女忍者做掉了,从她的身上搜出的铭牌上写了她的名字。”蒂雅面无表情地轻声回话完毕,便重新直起身子走到了修普诺斯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抱臂观察起了桌子另一端的十几个冒险者。
临近黄昏才到来的修普诺斯和蒂雅并没有等太久。当他们堪堪能从似暗未暗的天空中窥探到群星的轮廓时,先前站在大门口的老者便先行走进了大厅。
“喔喔,塞特斯管家!是布赛顿子爵大人回来了吗?”冒险者中有人带着浸染了几分酒气的兴奋高声喊了起来。但被老者以锐利冷漠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之后,到宴会开始为止他便都再也没说过话。
“布赛顿子爵大人当然回来了,不过来者可不只有他一人。著名的茹兰之盾,那位赫卡忒克瑞斯大人也已经到场了!”老者来到了长桌首席左手边的席位,并未坐下便高声宣布了起来,“欢呼吧!为那位大人的到来!”
除了刚刚被老者的眼刀吓破了胆子的那一人之外,所有的冒险者都配合着发出了欢呼声。当然,从这两位大人物都可能成为他们的贵人这一角度看来,或许他们的欢呼是由衷的也说不定。
一位身着外罩绘有黑天鹅的白色罩袍、内衬链甲、披着黑色斗篷、腰间佩着一把华丽长剑的俊朗男性首先步入了大厅,还有一名身着材质与修普诺斯的甲胄类似的、几乎已经可以用装甲来形容的全身甲胄的战士也跟随着前者步入了大厅。这位显然就是赫卡忒克瑞斯的战士并未谦让,在布赛顿子爵坐上了首席之后,他也理所当然地作为贵客坐在了其右手边的首座上。
“欢迎大家来到黑天鹅庄园。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诸位都是有信心讨伐那条怪龙伊戈荷斯的勇士吧。”作为中年男性而言十分飒爽的布赛顿子爵举起了被随着这两人的到来也纷纷走入并呈上菜肴与佳酿的女仆送上的酒杯,微笑着以双眸扫视着包括修普诺斯与蒂雅在内的长桌两侧的冒险者们,“有赫卡忒克瑞斯将军和各位勇士在这里,这座庄园与周围的村落无疑就能保全了。我先替村民们好好答谢各位,今晚大家就好好宴饮一番鼓足士气吧!”
贵族气的宴会持续了很久。当拗不过子爵亲自邀请喝了两杯蜂蜜酒的修普诺斯从大厅中逃也似地离开走向自己特意要求的作为休息地点的阁楼时,蒂雅也谢绝了几个别有用心的纨绔子弟的邀请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倒是还算聪明。”蒂雅晃了晃脑袋将不得已强忍着听入耳中的恶心的奉承话甩出脑袋,缓缓舒出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修普诺斯为什么要舍弃客房,转而选择更方便从窗户甚至房顶出入的阁楼作为据点。“不过,你怎么就这么放心地出来了?不卖给那位子爵大人一个面子再陪他一会…”
蒂雅难得的主动搭话并未得到修普诺斯的回应,而她自己也很快察觉到了异样,在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僵硬突兀地停住了走向修普诺斯的脚步。作为暗杀者的灵敏听觉让她察觉到,一个重量非凡的对象正从充斥蛮勇者喧嚣的大厅中走向他们。修普诺斯扭过头去,皱眉给蒂雅递去一个眼神。蒂雅如梦初醒,迅速隐去身形消失不见。
来者推开了刚刚才被修普诺斯和蒂雅先后推开过的门。随着铁靴踏地与铠甲和饰穗晃动的声音越来越近,那高大的、被黑色的甲胄包覆的身影来到了修普诺斯的面前。修普诺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他也沉默地凝视着修普诺斯,难以忍受的缄默似乎让空气都陷入了凝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修普诺斯因害怕有人出门查看情况时陷入窘况而打算开口搪塞过去时,赫卡忒克瑞斯先行开了口——
“我知道。你,就是来取我性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