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闻言点了点头,走去一旁,继续练起刀来。
众刀客见他一招一式练得极是认真,不禁面面相觑,却听赵风奇拊掌笑赞道:“杨兄弟当着咱们的面练刀,毫不避忌,足见信得过咱们。”
杨仞径自练满了一百遍刀法,收刀上马便要离去,忽而瞥见方轻游站在众人之间,却不见岑东流,便拱手道:“方兄,你的‘惊鸿影’已经解了吗,怎么这回换作岑兄坐马车了?”
方轻游拱手还礼:“多谢杨兄弟挂怀,我的毒仍没能尽解,只是这会儿暂未发作罢了。”
杨仞欲言又止,他心中好奇,本想请方轻游趁着眼下能动,将“意劲”施展出来瞧瞧,转念一想:“无论‘意劲’是真是假,是什么模样,与我也没关系,不看也罢。”
却听赵风奇道:“岑兄喝醉了,正在马车里醒酒,杨兄弟可要见一见他?”
杨仞道:“那也不必,告辞了。”说完便催马离去。
此后杨仞夜里赶路,白天寻隐蔽处睡觉,匆匆月余过去,每日除去吃喝便是练刀,虽然艰苦疲累,倒也安然无事,一路上没再遇见赵风奇等人,料想他们已自行回中原去了。
这一日行到一条不知名的河边,将皮囊灌满了水,正自放马吃草,忽然隐约听见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宛如数百面急鼓正从远处擂响;不禁暗骂:“他娘的,这里荒僻得很,怎会有这么多人突然经过,难道老子白白赶了这么远的路,终究还是被停云弟子找来了?”
寻思片刻,提刀爬上一处土坡,小心翼翼地露头眺望,顿时一凛:西边遥遥可见千余人马,正浩浩荡荡地聚在河边,人人身着青衣,马匹却几乎都是白马。
杨仞眼看他们不是停云书生的打扮,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也不知这群人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白马,这可不大容易。”
正自张望那些白马,忽见那群人马中分出二十余骑,向东飞驰而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杨仞猜测他们多半是要在此地停驻过夜,这才派人探查周遭情形,便也不怎么惊惶,转身走下土坡,静静等那二十余人驰近。
为首一人纵马登上土坡,扫量了杨仞一眼,喝道:“武三、曲六随我留下,其余人到前面散开!”
余人齐声应道:“是!”便有两人勒马,另外十八骑则马不停蹄,疾驰出数十丈后,六骑向南,六骑往北,当中六骑继续东去,顷刻间便奔得看不见了。
那武三和曲六翻身下马,走向首领,脸上都笑嘻嘻的;一人道:“这探路的活儿最是乏闷,多谢齐堂主照顾,将我和武三留在身边。”
那武三接口道:“不错,齐堂主体恤咱俩,咱俩往后更须加倍用心伺候齐堂主才是。”
那齐堂主笑道:“你两个平素最听我的话,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说完转身朝着杨仞走去,又道:“这小子很有些可疑,你俩跟我来问问他。”嗓门甚大,似浑不将近旁的杨仞放在眼里。
杨仞眼见这三人腰佩双刀,都是三十来岁,一时摸不清虚实,暗忖:“这齐堂主自己偷懒不去探路,带着两个亲信来盘问我,多半也只是混事,我随口便能糊弄过去。”
那曲六瞟了一眼杨仞的长刀,上前拱手道:“阁下想来也是武林中人,不知姓甚名谁,为何孤身在此?”
杨仞道:“在下杨仞,只不过是——”
话未说完,那齐堂主脸色骤变,道:“原来你小子就是杨仞,可算找着你啦……”
方才杨仞见齐堂主神情紧绷,便知不妙,一时间心念电转:“这三人与那千余人马隔着土坡,互望不见;另有十八人分散探路去了,也不知何时回来……”等听齐堂主说到“找着你”时,计较已定,刀不出鞘便急抖而出——
劲风霍霍,刀鞘恍如一分为二,同时敲在武三与曲六的额头上,两人未及拔刀便晕厥摔倒。
——这一式是“乘锋十九式”里的“散锋”,修为越深出刀越快,刀光也散得越开,最多可同时斩中九人,此刻杨仞猝然使出,一举击倒了两人,随即拔刀在手,冷冷盯着齐堂主。
齐堂主踉跄倒退,抽出腰间双刀,瞥见武三与曲六额角流血、倒地不起,颤声道:“你……你竟将他俩杀了……”
杨仞一怔,心想:“这人怎么连是晕是死都分不出来。”又见他身材肥胖、脚下虚浮,不似什么武功高手,当即疾掠过去舞了个刀花,那齐堂主慌忙挥刀格挡,双腕一痛,却已被杨仞左手点中了脉门。
杨仞出指不停,一口气又点了他胸腹间数处穴道,心下暗笑:“我方才那一记虚招已虚得不能再虚了,此人竟也看不破,他如此脓包还能当上堂主,多半靠的不是真本事。”伸手掐住他的咽喉,低声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人喉咙被扼,却说不出话来,双手拼命去掰杨仞的手腕。
杨仞道:“你若想死,等我松手后便高声呼救,这里离你们的大部人马可不算近,你呼救他们未必能听见,我跟着一刀结果了你;你若想活,我松手后你就老老实实地小声说话,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说完便松开了左手。
齐堂主手抚咽喉,大口喘息了一阵,一时默不作声。
杨仞笑道:“看来你是想活了?”
齐堂主面色涨红,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杨仞道:“这就对了,我问你,你那些去探路的手下,多久回来?”
齐堂主低声答道:“秦盟主行路谨慎,命我们将方圆数十里都探过,总须许久才能才回来。”
“禽盟主?”杨仞哼了一声,道,“这是哪门子的鸟盟主?”
齐堂主赔笑道:“自是我们‘青箫白马盟’的秦楚秦盟主。”
杨仞闻言恍然,回想从前听师父讲过的武林掌故,皱眉道:“青箫白马盟的盟主是姓秦吗?我怎么记得不是……刚才这俩死人叫你堂主,又是怎么回事?”
齐堂主道:“我们秦盟主新继任盟主之位不久。”接着细说了几句,原来青箫白马盟人多势众,共有“青、峦、飞、箫、白、马、横、戈”八堂弟子,这齐堂主名为齐桐,却是半月前才被秦楚提拔为“白”字堂的堂主。
杨仞笑道:“秦盟主对你很是器重呀。”
齐桐道:“不错,我这双刀的刀术,便是秦盟主他老人家亲传的。”语气中颇有些得意。
杨仞心想:“看来这秦楚武功也不怎么样。”淡淡一笑,又问道:“齐堂主,你老人家为何要找我?”
齐桐道:“不是我要找你,是秦盟主和秋姑娘要找你,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可得手下留情……”
杨仞心中咯噔一下,道:“你说的秋姑娘,莫非是秋剪水吗?”
“正是,正是。”齐桐连连点头,又解释道,“我们秦盟主在路上与秋姑娘偶遇,从此便对秋姑娘颇为……咳咳,颇为倾慕,听闻她要找一个名叫杨仞的人,便命我们一同帮忙寻找。”
杨仞道:“那秋姑娘为何要找我?”
齐桐摇头道:“我也不知,似乎秋姑娘只说了要找,却没说为何要找……”顿了顿,神情一瞬古怪,又道:“实不相瞒,我们秦盟主对秋姑娘很是殷勤,但秋姑娘对秦盟主却冷冷淡淡,只一心要找到杨仞,故而我们私下猜测,多半这杨仞是秋姑娘的情郎……”
杨仞闻言惊疑暗忖:“难道这秋剪水心眼儿这般小,非要弄死老子不可?当日我想偷她的白马,既没偷成,还受了她一掌,算来也不欠她的,她却还找我作甚?”
一时想不明白,不欲耽搁太久,便对齐桐道:“齐堂主,我告诉你吧,你这两个手下其实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齐桐一愣,随即满脸喜色,颤声道:“没死?那可真好!”
杨仞见他神情激动、语气真挚,绝不似作伪,心想:“这人虽没本事,倒也不算太恶。”便道:“瞧你还有些良心,我就教你一着:你们秦盟主命你找我,你找到了,却没能抓我回去,还被我跑了,你说秦盟主会不会责罚于你?”
齐桐道:“那自然是会、会责罚的。”
杨仞道:“但是你若不说,秦盟主又怎会知道你找到了我?稍后等你醒来,怎么吩咐你这两个手下,怎么回报你们秦盟主,你且自己掂量吧。”
齐桐点头思索起来,忽而茫然道:“你说等我醒来?我现下便醒着呀。”
杨仞微笑道:“言之有理。”随即出掌切在齐桐颈侧,将他击晕过去。
随后,杨仞匆匆上马离去,他从舂山赶赴中原,本该先向东北而行,过了玉门关再转向东南,此刻拿不准齐桐究竟会如何回报,便先顺着河水往东南方向疾驰出去,倒没再遇见先前往南探路的青箫白马盟弟子。
那河流似绵延无尽,杨仞连行数日,却仍行在河畔,便找了一处高峻的山坡,登上去极目远眺,但见山野起伏,渐远渐平,天地铺陈如纸,长河宛如纸上一笔,从西边遥遥勾勒而来,清粼粼闪着光从近旁经过,又向东远去;一时间神魂震颤,心想:“在我的乘锋刀法之中,‘天锋’一式是最具气势的,却也比不上这天地间一笔清河的气魄……嗯,方白曾说竹筒里的书信上写了一条神异的河水,可是再怎么神异,定然也远远不及我眼前的这番气象。”
观望良久,只觉其中颇有真意可融入刀术,便潜心推想起来;猛然间一凛:“莫非我是先听了方白那番话,此刻才觉得这河水像是笔画?”
转念又想:“岂止这河水如此,我从舂山一路行来,岂非也是一道长长的笔画?”想了一阵,却有些分不清了:这一路究竟是自己要走的,还是冥冥中自有天公执笔?
越想心绪越乱,孤零零立于山坡,竟生出惶然无寄之感,直到低头看见手中的“清河刀”,心中顿时一定,冲着四下里的空茫天地骂道:“去你娘的。”快步下了山坡,此后便折向北去。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