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脸上没有小黄扎人的毛,也没有大黄二黄的声音在旁边呜呜的声音。
嗯?
悠悠地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先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的床顶,垂下的帘子,镂空的地方洒下零星的光。从床上爬起,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回床上,头晕晕的。床好软,比庙里铺满稻草的床还要舒服。
不行!
女孩突然强装严肃,但下一秒又被舒服的床给哄得卸下了防备,在上面滚了又滚,专属于小孩子的那种快乐怎么收也收不回去。
等等,外面什么声音?
“她醒了吗?”
“回将军,屋内从早上到现在都未曾发出过一点声音。”
刻意压低的声音,接着,是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靠近她。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墙壁边上,整个后背弓起来,手撑在床上,一副准备进攻的样子。
脚步声停了下来,停在帘子的那一边,镂空的地方隐约透出一个人影,看起来比她高比她壮,充满着危险的压迫感朝她袭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那是一种人处在危险中的本能。
一只手伸进来,慢慢地,慢慢地,掀开帘子,外面的光一点一点照进。
就是现在!
她猛地冲出去,一头扎进来人的怀中,来人稳稳接住她。
???
她呆了,他也呆了,四目相对,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登徒子!”她闭上眼睛,张口就叫,两脚直接踹到来人柔软的肚子上,自己身体往后倒,来人一时没接住,她直接倒在地上,歪歪扭扭站起来不知道往哪里躲,看到床就往里面躲,躲进帘子里,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刚走进来的明石听到的就是“登徒子”,看到的就是毕昊愣在原地,双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所措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留面子,指着毕昊笑得左倒右倾,站也站不直,笑弯了腰,“堂堂大将军居然被人说成是登徒子!你也太惨了吧!哈哈哈!”果不其然,又得到方叔的一个板子,笑声变成了吃痛声。
“本来就好笑嘛。”明石委屈,还在嘴硬。
听到其余人的声音,女孩躲在里面更是瑟瑟发抖,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逃出去。
毕昊想了想,走到床边蹲下来,对着里面温声道:“你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一起的两只大黄狗怎么不见了?”
对了,大黄和二黄去哪里?女孩竖起耳朵,朝床帘近了一步。
“我们从坏人手中救下你们,但是坏人势力太大,要求我们必须带你们走,不然不放你们走,要把那两只大黄狗杀了做成狗肉卖到狗肉馆里。”
话音刚落,女孩立马从帘子里面探出一颗头,紧张道:“不行!大黄和二黄不能被做成狗肉!”
“那你就必须要和我们一起走,这是他们提出的条件。”毕昊笑道,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但这一副表情落在旁边看好戏的明石的眼里,那就是一副人面兽心,不怀好意,见色起意,登徒子一个!
女孩刚还想说什么,看着毕昊的脸,刺眼的疤痕看起来有些眼熟,下意识道:“你和一个人好像!”
“是吗?”毕昊浅浅一笑,“你要怎么做,待在这里,还是和我们一起走?”
“你们一定会保证大黄二黄他们不被做成狗肉吗?”
“嗯!”毕昊重重点头。
“那我要干什么?”
“你就跟在我身边就行了。”毕昊回答。
明石在旁边小声叫嚷:“人面兽心,不怀好意,见色起意,登徒子一个!”方叔又是一掌。
“像那些大少爷身边跟的丫鬟一样?”女孩想到以前在县里看到的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少爷们,身边总是跟着一群比她大的好看的姐姐在旁边端茶倒水,手上还总是捧着一碟又一碟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的点心,看着可好吃了,那个时候还有个超级好看的大姐姐偷偷给过她一块兔子形状的闻着甜丝丝的点心。
毕昊本想说不一样,但想了想,女孩的认为可能会更好一点,于是点点头,“差不多,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好好跟在我身边便行。”
“管我吃管我住吗?”女孩又问。
“管,给你好吃好喝。”
“那我能带大黄他们去吗?”女孩有些期待,眼睛笑得弯弯起,像月亮。
“只要他们愿意去。”毕昊伸出手,想摸女孩的头,女孩迟疑地盯着他的手,像大黄二黄一样,呲起牙来,呲一下两下又收回去,最后还是让他放了上去,揉了两把,“你叫什么?”
听到问名字的问题,女孩从脖子上摸出一块刻字的玉佩,毕昊认得这枚玉佩,很久之前便见过。
“这上面的字是不是名字?”女孩把玉佩刻字的那一面展示给毕昊看,是一个“旻”字。
“旻,我以后便叫你阿旻好了。”毕昊对着女孩重复了几遍女孩的名字,女孩对着口型念了几遍,整个房间回荡着一遍又一遍毕昊耐心教女孩自己名字的读音的声音。
“那你的名字呢?”知道自己的名字,阿旻的兴奋劲还在上头,开始对别人的名字感兴趣。
“毕昊。”毕昊念上几遍,轻轻握住阿旻的手,在她手掌心里写上他的名字,“我的昊和你的旻长得很像。”
“真的好像啊!”阿旻很惊喜地看向毕昊的眼睛,“简直就像说书人说的故事一样。”
“是啊。”
“你在家中排行第几?”阿旻别扭地说出这句话,感觉奇奇怪怪的。她不常和人说话,但常听人说话,看那些穿得整齐的人在和别人确定关系的时候总爱问这个问题,好像这个问题很重要一样。既然他们现在要确定关系了,自然也要跟着问这个问题。
“家中排行第三。”
“那我以后就叫你三郎好啦!”阿旻的眼睛一闪一闪,仿佛透着光。
“好。”
放下戒心的阿旻掀开床帘,迈着小短腿从床上爬下来,一点也不怕生地跑到站在一旁看的毕方和明石的面前,宽大的白色里衣罩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小了,本来人就长得小,按着记忆中街上和她一般大的姑娘行礼的姿势,依葫芦画瓢地行了一个礼,“我叫阿旻,你们是三郎的什么人?”
“鄙人方叔,是将军的管事。”方叔也回了一个礼,不卑不亢地回答。
听完方叔的自我介绍,阿旻转头好奇地看向明石。
明石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左边拉开,右边拉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原来是白天没有吃完的馓子,金黄酥脆,油炸的味道像缕烟一般直往阿旻的鼻子里钻,馋得阿旻咽了咽口水,就差把眼珠子掉进去。
明石蹲下来,朝阿旻招了招手,阿旻乖乖走到他面前,“你知道这个东西吗?”
“知道。”阿旻重重点自己的脑袋,“他们都叫这个馓子。”
“那你吃过吗?”明石笑得跟个纯良的大灰狼一样,后面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这边摆一下那边摆一下。
“没有吃过。”阿旻摇摇自己的脑袋,咽了咽口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离馓子更近一步。
机会来了!
“那我把这个全都给你吃,你去踢一脚毕昊好不好?”大尾巴摇得更是轻快,这已经不是大灰狼了,是只狡猾的狐狸了,笑着的眼睛都比狐狸更像狐狸。
谁知,阿旻一声咬牙切齿地“不要”,竟抵挡住油炸的香气,不,是趁机狠狠多吸上几口油炸的香气,小小的胸腔充满了气,身体也随着吸气的动作向后倾,然后脚步声“咚咚咚”地跑到毕昊的后面,扯着毕昊的衣服,探出个小脑袋,朝明石做鬼脸,“登徒子,大变态!我才不会相信你的!”
“噗。”毕昊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伸手摸摸阿旻的头。
“呀!”明石气得一下跳起来,“你跟他才见第一次面就以为他是个好人吗!我才是好人,他是坏人!”
“啪!”果不其然,伴随明石的永远都是方叔那充满爱意的手掌,而且表达爱意的地方永远都是后脑勺,明石的后脑勺已经不能再承受毕方更多的爱意了,他甚至感觉那掌声下的其余声响都是脑袋里的水发出来的,再多打几下估计脑里就可以是一片大海了。
“明石,把馓子拿过来。”毕昊笑道。
听到毕昊的话,阿旻眼睛一亮,期待得看看毕昊,又看看明石手里的布袋。
明石对着毕昊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对着阿旻可不是,要知道,他们那不管是府上还是军营里,那可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除了干粗活的老婢女外,他几乎就再也看不到别的异性生物,就连军营里的军犬和马匹都是雄的!现在就不一样啦,眼前这个小娘子虽然看着是黑瘦黑瘦,但养一养说不定比京城里的最美花魁还要好看。这小坯子,一看就知道还没有长开。
要是知道明石这家伙竟然把阿旻拿去和花魁比,毕昊铁定饶不了他,脑子里一天到晚就没想过正经事儿。明石笑眯眯把整袋馓子给阿旻,阿旻原本就大的眼睛再瞪大,都快要把馓子装到自己眼睛里了。
阿旻得到毕昊的同意后,抓起一把直接就把嘴巴塞得鼓起,酥脆的外壳全都散回布袋里,嘴巴一圈油滋滋的还带着一圈的馓子的碎屑,馓子一层一层碎在嘴里的感觉让从来没有吃过的阿旻忍不住往嘴里塞了一把又一把。
“慢点吃。”毕昊蹲下来拿手帕擦掉阿旻嘴边沾到的馓子,方叔在一旁细心地送上一杯茶。
“好吃吧,我就知道这个肯定合你胃口,以后跟着我混,带你吃更多好吃的。”明石止不住的点头,感同身受的样子,欣慰地看着吃得停不下来的阿旻。没想到和他一样爱吃,真是太好了,果然是同一个阵营(对付毕昊)里的人。
已经往嘴里塞了好几把,阿旻还想再抓一把塞进嘴里,毕昊伸手制止了她,温声道:“别吃太多,容易拉肚子。”
“我知道。”阿旻笑得一脸灿烂,两个腮帮鼓得满满的,“以前吃树皮的时候也会拉肚子,等习惯就好了。”
毕昊给阿旻擦脸的动作一顿,还是道:“不行。”馓子拿走给方叔,“明天再吃,今晚就不能再吃了。”
“好吧...”阿旻边吮手指边伸长脖子念念不舍看着毕方手里的袋子装着的馓子越走越远,一直不舍得喝口茶,怕茶味冲淡嘴里的油味。
“对了,三郎!”阿旻突然想到还在庙里等她们的小黄,“我可不可以去庙里把小黄接过来,小黄肯定还在庙里等我和大黄他们。”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派人去接小黄。”毕昊仔细擦拭阿旻吃得满脸满手指的油。
“小黄是谁?小黄也是狗吗?”明石在一旁好奇问道。
“但是小黄怕生。”阿旻对毕昊说完,转头又对明石数着手指头说道:“小黄和大黄二黄他们一样,小黄最小才四岁半,大黄和二黄都不知道多少岁了,但是大黄的胡须已经变白了。”
“你呢,你多大啦?”明石又问。
毕昊也悄悄的竖起耳朵,他也不知道阿旻多大。
“我?”阿旻歪着小脑袋仔细想,小手指一个接一个地数,“那个时候庙里的婆婆说我五岁了,然后又过了一个,两个...七个冬天,那我已经十二岁啦。”
话音未落,明石呆住了,毕昊呆住了,就连一向稳重的方叔也呆住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个黑瘦黑瘦的小娃子,明明看着只有八岁的小身板,居然已经十二岁......
“以后多吃点。”明石沉痛说道,如果有手帕,明石一定会扯着帕子抱住阿旻,眼睛里盛满名为“母爱”的泪水。
“嗯!”知道有吃的阿旻笑得更加灿烂,一点不明白明石沉痛的来源。
“早点睡,明天早上去接小黄。”毕昊收起心里的打算,阿旻粘上的油都用帕子擦干净了。
一提到小黄,阿旻的头更是点得跟捣蒜的一样。
灿烂的灯火遮挡住皎洁的月光,人声鼎沸的热闹遮挡住了远处的蝉声,与白日不同的是,夜晚的风中透着一股边疆地区特有的干燥与凉意,仍在外头卖笑的生意人紧一紧胸口的衣领,脸上被冷风撕裂成一道一道的横沟。
灯火通明的纸醉金迷只与身份显赫,腰缠万把铜钱的人息息相关,高高搭起的戏台上充满异域风情,婀娜多姿的女子,凭着脸上蒙的一层细纱,正向台下的人们展现她们特有的神秘感,衣上璀璨的流朱不知道晃晕了多少角落里默默关注她们的少年郎,只可惜啊,她们来自远方贫穷的沙漠里,又将去往底下谁人的府上继续着她们为数不多的青春年华。
阿旻不知道的是,今夜的决定将会对她日后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毕昊也不知道,不过只是为了报恩的一个举动,将改变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