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顶楼雅间。
酒菜齐备,独坐上首的白衣少年却没有喝酒吃菜。
他正凝视着时逸,眸中泛着异样的精光。
“像,真像。”
时逸也在打量着白衣少年,但见他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白衣折扇,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是,他的面容、身高、体魄,竟与时逸一模一样。
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比孪生兄弟还要像。
“造物玄奇,着实教人惊叹。若非老夫一直跟随在少爷身旁,甫见此人,怕真会错认成是少爷真身。”
灰衣老者恭立在白衣少年的身后,饶有兴味地瞧着时逸。
恍惚间,一种不详的预感,忽然自时逸的心头升起。
他微一皱眉,问道:“不知前辈带晚辈来,所为何事?”
灰衣老者很强,时逸自忖便是捏碎了体验卡,也斗他不过。
毕竟公孙止可不会御风而行,如履平地。
灰衣老者还未答话,那白衣少年已手摇折扇,道:“你叫什么名字?”
出于本心,时逸是不想跟眼前这两人多做纠缠的。
但是没办法,蛇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深吸一口洋溢在雅间内的浓香酒气,道:“时逸,时间的时,安逸的逸。”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好名字。”
转而又问:“家住何方?”
“漂泊江湖,无亲无故,也无处为家。”时逸沉声回答。
白衣少年“呵呵”一笑,“如此再好也不过,本少欲赐你一场造化,你……想要吗?”
时逸沉吟片刻,道:“说来听听?”
少年道:“我名叫闾无恙,乃上将军闾奉先之子。”
“闾奉先?”时逸抖了抖嘴唇。
闾无恙没有在意他抖动的嘴唇,微微皱眉,问道:“你听到我的身份,不觉着震惊?”
“震惊啊。”
时逸挠了挠头,“我已经表现得很震惊了。”
闾无恙轻声一笑,摇头道:“你这人,倒也有趣。”
当下话接前言,“父亲开国有功,受封一品军候,世袭罔替。但是他老人家与别人家的父亲不一样,不传嫡长,只传贤能。而且定下规矩,教我兄弟几人易姓改名,分散八方,不借用家族势力,各自从基层做起。十年内,谁获得的成就最高,谁就获封世子,承袭一品侯爵。”
时逸点了点头,“也理应如此。”
“本少上面还有两位兄长,无一不是妖孽般的天才。相比于他二人,本少获封世子的机会,微乎其微。”
闾无恙自斟一杯美酒,浅尝慢饮。
片刻后,道:“所以本少才选择了这偏僻穷困的平阳城,欲退出并远离那一片名利场,只求一生平安。”
“你很有自知之明,这么做,无疑是最正确,也最安全的选择。”
时逸也老实不客气,大咧咧地坐了下去,自斟一杯酒,端起来仰头喝了。
灰衣老者面起嗔怒,短须无风而荡。
闾无恙却以手中折扇,挡下了他轻抬的右手,轻缓一摇头,道:“可是我这人,生来富贵,锦衣玉食惯了,受不了平阳城的穷苦生活,同时也受不了基层捕快的辛劳。”
见时逸杯中酒尽,他便很客气地为他斟满。
继续说道:“我本也想过寻找一处繁华所在,隐居十年。待两位兄长的争斗尘埃落定后,再回返家族。但是……父亲有一位名叫苍耳的捧剑侍女,终日隐藏在我身旁的黑暗里。说是保护,实则监督。若有劣行,立时上报父亲知晓。我没办法偷闲,很苦恼,也很烦闷。但好巧不巧,我碰到了你,所以……”
“所以你寻了我过来,要我假扮你,在平阳城做十年捕快。而真正的你,远去繁华所在,隐姓埋名,享受富贵生活。”
时逸打断了闾无恙的话,拿起来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放进了嘴里。
闾无恙“恩”了一声,道:“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天阶玄功送你一部,权当酬劳。”
“天阶玄功?”
时逸咋舌不已,伸出右手,冲闾无恙比了个大拇指,道:“壕气冲天!这买卖,我干了。”
继而问道:“可有什么注意事项?”
“没什么需要注意的,苍耳只是监督,并不会干扰你的生活,也不会随时现身出来与你相见。”
闾无恙说着,扭头看向窗外的浓稠黑暗,道:“在这平阳城,没人知道我是上将军闾奉先的儿子,包括县令陆涛。他只知道,我本是郡里的捕快,却犯了点小错,因为没有强大的背景,所以被贬至此。”
“恩,名字呢?要改吗?”时逸又吃了一大口牛肉。
闾无恙想了想,摇头道:“这倒不必,就叫你的本名便可。”
时逸终于吃饱了,风卷残云之下,餐桌上的酒菜已十去七八。
他放下碗筷,抹了抹嘴,道:“那好,就这么定了。”
说罢,正视闾无恙,目露贪婪,嘿嘿笑道:“那天阶玄功……”
闾无恙抬了抬手。
灰衣老者会意,随手挥出一道深紫色的流光,射入时逸的眉心之中。
流光入体,携裹着一道狂猛的意念,与剧烈的刺痛感。
“啊……”
时逸痛叫一声,跌倒在地。
抽搐半晌,才终于大汗淋漓地爬起身来。
面色惨白,似刚从鬼门关逃出升天,颤栗到不能自已。
“此法名叫《不死经》,位列天阶,乃夏皇所赐。在我闾家,唯有嫡系子孙与高功大将才能修炼。你生了一副好皮囊,也算是造化不浅。但你要记住,此法绝不可外传,否则……”
闾无恙冰冷一笑,没有给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不说,时逸也知道后半句话是什么。
定了定神,抱拳躬身,道:“多谢少爷赐功,在下绝不外传,否则无需少爷动手,天地可诛。”
“好了,琐事既定,本少便不在这穷困之地久留,这便去了。你……好自为之。”
闾无恙直身而起,大袖一挥,一枚通体漆黑的戒指出现在了时逸面前的酒桌上。
“这里面有本少的习性好恶,换洗衣物,还有安排好了的身世来历。你整理整理,换了衣服后再出门。切记,莫要被苍耳发现了端倪。”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雅间。
灰衣老者跟随在后。
经过时逸的身旁时,他那苍老的脸面陡转阴寒,冷冷地道:“小子,老夫不想在这十年间听到任何与少爷有关的负面消息,你也莫要想着逃跑,否则……哼!老夫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你。”
云层中,流光内。
闾无恙透过夜色,俯瞰身下山河,道:“五老,那小子的身份调查清楚了吗?没出什么差错吧?”
灰衣老者点了点头,“少爷放心,那小子没有撒谎,确实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至于《不死经》,老夫已将关键处抹去,凭那小子低劣的资质,至多只能修炼到淬体九层。”
“恩,噬心蛊种下了吗?”闾无恙再问。
“掌控一个区区淬体境的小子,何需浪费噬心蛊那种珍品?”
灰衣老者轻声一笑,见闾无恙剑眉微皱,面起不悦,忙接着道:“少爷万请放心,等您安顿下来后,老夫便再去平阳城走一遭,保证给那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闻听此言,闾无恙微微放下心来,“恩,你看着办吧。不过千万得小心,保证万无一失。毕竟此事干系重大,若是被父亲发现了,他老人家怕是要当场废了我。”
灰衣老者郑重点头,转念似想到什么,道:“少爷,那小子天生一副与你一模一样的面容,十年后就轻易将他杀了,未免有些可惜。”
说着顿了顿,而后接着道:“老夫年轻时,曾随将军征战鬼商国,自那鬼商王的宝库里,捡到一本鬼道秘法,能炼制身外化身,如臂使指,不如……”
闾无恙摆了摆手,“此事以后再说吧。”
山河倒退,星月变换。
也不知过了多久,灰衣老者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您真不打算争夺侯爵继承权?”
闾无恙眉头微轩。
天风吹散了老少二人的谈话,也吹得这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