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楼,后院,竹林小阁。
“刀爷,那时逸才刚刚回来,便摆下这酒宴,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
一个身穿淡黄色薄袄的灰发老者,陪同郑三刀一起,坐在小阁内的酒桌前。
正是醉月楼的老掌柜,通玄境武宗,胡峰。
桌上,菜肴齐备,温酒飘香。
另有一个身穿蓝绸,身姿丰雍的美艳妇人,正陪坐在郑三刀的另外一边,替他夹菜斟酒。
刀爷郑三刀,依旧是那副彪悍的尊荣。今日穿了一身金黄色的绸衣,好似一个封刀洗手,退出江湖,做起了富家翁的悍匪。
闻听胡峰之言,郑三刀冷笑道:“心思?他时逸能有什么心思?与我逍遥堂开战?”
胡峰略作沉吟,摇头道:“官府怕是还没那个胆气,也没那个实力。”
“这不就结了。”
做东之人未至,郑三刀已老实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左手揽在那美艳妇人的腰间,揉捏着她那柔软的腰肢。
妇人娇笑不已,一旁的胡峰则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眉眼之中闪过一抹难以掩藏的厌恶之色。
胡峰的身后,站着个身穿青衣的圆脸小厮。
此刻那小厮正眼望半开的窗户,目光似透过了雪色映照下,并不算十分漆黑的夜幕,看到了什么。
瞳孔深处,荡漾起一抹激动,与一抹兴奋。
小厮在激动什么?又兴奋什么?
没人知道。
胡峰抬了抬手,小厮有感,忙迈步近前,替他斟满了杯中酒。
“王堂主会来吗?”
胡峰端酒自饮,随口问道。
他所说的王堂主,便是逍遥堂堂主,王之道。同时也是平阳城内少有的内息境武师。
郑三刀嗤笑道:“我大哥是何等身份,他时逸又是个什么身份?今夜这晚宴,若是县太爷陆涛做东,我大哥或会卖他官府一个面子,来赴宴与会。他时逸嘛……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而已,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我大哥?”
门外,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时逸来了。
推门入阁,窗外竹影摇,窗内,郑三刀、胡峰,以及那浪-荡的丰雍妇人,都移目来看。
场中,除了这几人之外,再无旁人。
逍遥堂堂主王之道没来,这在时逸的意料之中。
时逸抱拳一礼,赔笑道:“公务繁忙,让刀爷、胡掌柜久等了。”
说着已走到桌前,拿起来酒壶酒杯,自斟一杯温酒。
“既已迟到,该当自罚一杯。小弟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喝尽了杯中酒。
酒是好酒,只是这佐酒的菜肴,已被郑三刀吃得污杂不堪。
时逸也不计较这许多,放下酒杯后,自寻了下首的位置,坐了下去。
也不是他自愿屈于人下,而是酒桌上,只有这么个位置还空着。
主位上,坐着郑三刀。
客首位上,坐着胡峰。客二位上,是那个身姿丰雍,酥-胸-半-露的美艳妇人。
郑三刀、胡峰,以及那丰雍妇人都没有起身让座的意思。
尽管他们都知道,时逸才是今晚的东家,该当坐在主家的位置上。
这些世俗礼法,在江湖武者看来,需得有足够的实力,才能与之匹配。
如时逸,在郑三刀、胡峰的眼中,虽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实力终究是不很够看。
不说通玄境武宗胡峰,便是刀爷郑三刀,那也是老牌淬体九层境武者,内力精纯凝练至极。
若是寻常淬体九层境的武者当面,他自信能打三五个也不落下风。
这,便是他轻视时逸的资本。
时逸并不计较这些,因为如郑三刀,如胡峰,在他的眼里,都与死人无异。
他不计较,孔立仁与灵痴却双双皱起了眉头。
二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醉月楼的老掌柜胡峰已先声开口,“江湖上的规矩,可没有迟到罚一杯之说。要罚,就得罚三杯。”
他的嘴角含着笑,只是笑意十分狷狂。
时逸剑眉微轩,“也好,三杯就三杯。”
胡掌柜抚掌道:“小时捕快果真是少年英豪,不管是做事还是为人,都透着一股子爽快利落劲儿。好!”
说着,冲站在身后的圆脸小厮抬了抬手。
“青遗,为小时捕快斟酒。”
按照礼节,这酒该胡掌柜来斟,才不算失礼。
但胡掌柜并没有那么做,因为在他的直观意向里,并没有给时逸当做是与自己平起平坐之人。
吩咐小厮斟酒,在他看来已属看得起时逸了。
圆脸小厮应一声喏,迈步近前,提壶倒酒。
眼光微抬,与时逸的目光发生了碰撞。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但不言之意,彼此都再清楚不过。
酒满将溢,时逸端杯,一饮而尽。
接连三杯温酒下肚后,酒桌上的气愤顿时和缓了不少。
为何而和缓?
因为时逸来此之前,不管是郑三刀还是胡峰,都不知时逸如此安排,是安了什么心思。
是为鹿元林讨要说法?
是为索要玄机弩的设计图纸而来?
还是官府欲冲逍遥堂动手?
来意不明之前,他们有意施压与时逸,给他一个下马威,因此才狷狂傲慢。
但三杯酒下肚后,他们以为时逸只不过是一个任自己玩弄的小巡捕,根本无足轻重。
所以这酒桌上的紧张气氛,便散去不少。
紧张既去,喧闹便起。
三五杯温酒下肚,三人相互寒暄,相互客套。
不一时,时逸再度举杯,冲胡峰道:“今次是小弟第一次与胡掌柜饮酒,这杯酒,小弟敬胡掌柜。”
胡峰的酒杯早已空了,圆脸小厮忙走上前来,提壶斟酒。
酒满,对饮,杯空,笑声起。
笑声里,时逸忽道:“刀爷可认识鹿元林?”
一语落地,小阁内的欢乐气氛忽地消失,化作一抹冷意森森的沉凝。
郑三刀放下酒杯,看向时逸,笑道:“是九街巡捕房看大门的那个老头儿?”
时逸点头道:“刀爷倒是好记性。”
说着,伸出灵活的红舌,舔了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
“鹿元林乃我九街巡捕房的人,他研制的玄机弩,也该归我九街巡捕房所有。刀爷却遣人打伤了他,并夺走了玄机弩的设计图纸。此举……不厚道啊。”
刚才还气氛融洽,酒意熏人。
转眼竟要撕破脸面?
胡峰、郑三刀、以及那丰雍的陪酒妇人都凝视着时逸,不知这个少年巡捕的脑子里,到底揣着什么样的打算。
当真是为了鹿元林,以及那玄机弩的图纸而来?
怕没那么简单吧?
只有那名叫青遗的圆脸小厮,嘴角微曲,似在冷笑。
“哦?你说我郑三刀不厚道?”
刀爷咧嘴一笑,猛地拍案而起,“我郑三刀不厚道,平阳城人尽皆知。小时捕快来平阳城也有些日子了,难道竟不知道?”
说着,越过酒桌,大踏步走到时逸的面前。
居高临下,俯视正坐在下首客位上的时逸,冷冷地道:“那鹿元林是我派人打伤的,玄机弩的设计图纸也是我郑三刀抢走的。小时捕快想怎样?莫非想代官府,冲我逍遥堂宣战?”
时逸自斟一杯温酒,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
郑三刀见他不说话,只道他是怕了,不由仰天长笑。
“哈哈哈……”
笑声愈发狂放,愈发目空一切。
但才笑了三五声,笑声便戛然而止。
一股狂猛的气势威压,震碎了郑三刀的笑声,自时逸的身上发散出来。
战意!
时逸直身而起,语气平淡地道:“冲你逍遥堂宣战?哼!你逍遥堂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