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东侧的李家婶子猛地拉开门,第一个冲进院子里,一脸怒容地冲着唐皓呵斥道:“唐皓,大中午的,你在这里鬼吼鬼叫什么呢?我家小宝好不容易才睡着,你给我吵醒了,当心我找你爹去,让他好好收拾你!”
对于李家婶子的威胁,唐皓倒是一脸的不在意,反而对着她比了个鬼脸,然后加大了音量继续喊道:“李宝,别装睡啦!今日陆宗师在米市坝讲学,去晚了可就没位置咯!”
唐皓话音未落,李家婶子身后立刻闪出一个和唐皓差不多年岁的男孩,手里抓着一件单薄外衣,兴冲冲地问道:“真的吗?锐哥,唐皓这家伙说的是真的?”
显然,就算唐皓的老爹是吃公家饭的,但在李宝心中,还是陈锐的分量更重。不过唐皓看上去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神色中还带着几分得意,对李宝说道:“当然是真的。我爹他们刚布置完会场回家,这不,就让我赶紧把这好消息通知街坊们,让大家赶紧去占个好位置呢。”
李家婶子闻言,早已换上了一副笑脸:“难得唐二哥还惦记着这里的老街坊,真是咱们的福分呀。依我看啊,唐二哥那身公服,今年就该换换色儿啦。”
唐皓的老爹虽然吃的是公家饭,但实际上也就是个白役,衙门的一介编外人员而已。他们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整日里披星戴月日晒雨淋,拿到的油水却还不及正式衙役们的零头。因此他们心中所期盼的,无非就是奋力爬上一格,哪怕只是当上一个小吏,换上那张衙门正式员工的皮,跻身公务员行列,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对于老爹的那点心思,唐皓当然是心知肚明,因此对于李家婶子这句马屁感到相当受用,脸上也早已笑开了花。
李家婶子手脚麻利地帮着自家宝贝儿子套好外衣,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你爹叫起来,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叫什么叫?老子耳朵还没聋!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以后在外面少说话,没听说过祸从口出吗?”
李宝他爹李柱从屋里走了出来,阴沉着脸,对着自家媳妇儿就是一顿训。李家婶子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当李柱转过头看向唐皓和陈锐时,脸上已换成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他也夸赞了唐皓几句,不过也只是什么“聪明懂事”之类的客套话罢了,至于唐二哥是否会转正的事儿,他是绝对不会提及的。
“耗子,你这消息准不准啊?”
陈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从屋里探出头来,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开始跟小伙伴飙演技。作为多年小搭档,这点戏唐皓还是接的住,立刻回应道:“锐哥你就放心吧,绝对真真的,我总不能拿我爹的名声开玩笑吧。”
陈锐没有再接话,而是缩回到屋里,很快就拿着几个黄灿灿的鸭梨走了出来,稍显做作地大声说道:“大中午的,跑这一趟累着了吧?唉,瞧你热的那个样,辛苦啦。来,吃两个梨解解渴。我都送出手了,你可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打我的脸啊!”
陈锐一开口,唐皓就知道接下来的戏该是什么走向了,根本不推辞,毫不客气地将几个鸭梨都纳入怀中,连声道谢。陈锐看了看唐皓,皱眉摇了摇头,回屋拿出一个半人高的米口袋,将唐皓怀中的鸭梨放入口袋中,说道:“这样就对了。如果还有其他大方的街坊送你什么,就往这里装,再多少都装得下。”
院子里其他几户人也都相继从屋里走了出来,小院里顿时热闹起来。男人拉着孩子在各家门口洗漱整理,倒也不急着出门,看上去还要等着最终确认消息。这也是自然的事,否则若是兴冲冲地跑到米市坝,却发现讲学没看到,只看到一个寂寞,而且还耽误了下午上工,那损失可就大了。到时候唐皓一句童言无忌,他们还敢把他抓来打一顿不成?
女人们则你一句我一句地不停给唐皓戴高帽子,都快将唐皓夸成一朵花了。虽然唐皓他爹只是个白役,也就是城管性质的临时合同工,可那毕竟也是吃的公家饭,更重要的是,人家还有个正儿八经吃皇粮的亲舅舅,这已经算是官家子弟了。今日“唐衙内”大驾光临杂院,送上门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若是只给几句口头表扬,怎么能表现出血浓于水的官民鱼水情?怎么能体现当前和谐社会的富强文明?因此,根本用不着陈锐说那句挤兑话,女人们早已拿出瓜果零食,还暗地里互相较劲攀比一番,若是拿的少的,还要回屋再加点量。平日里恨不得将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的家庭主妇们,此刻却狠狠给唐皓刷了一波礼物,还个个满心欢喜。
就是这么豪横!
等到将这小院里“搜刮”完毕,陈锐搂着唐皓的肩膀,耳提面命道:“反正你对陆宗师的讲学肯定不感兴趣,就多跑跑,收成肯定不会少。不过你可要抓紧了,而且切记不要大张旗鼓,就一个院一个院地通知,这样才能赚的多。还有一点嘛…”
“老规矩,一人一半,晚上就给你送过来。”唐皓将布袋紧紧抓在手中,往肩上一扛,又嘱咐道:“锐哥,你也快点去米市坝,这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两人正说笑着,门口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动。唐皓闻声望去,原来是药罐里的药熬开了,浓厚的白色水汽从药罐中喷涌而出,竟然把药罐的盖子都顶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细细的水流从药罐上方的木桶中流出,准确地落入药罐之中。有了这股凉水的加入,沸腾的药罐立刻回归了平静,药罐的盖子也重新归位,而小木桶也自动停止了供水。
唐皓瞪大了眼睛,凑上去仔细看了好一阵,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原来在药罐顶部那根突兀怪异的木棒上,竟然拴着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是拴在上方那个小木桶的一块木板上。当药罐的盖子被水汽掀起来时,丝线扯动了木板,木桶里的水就从那道缝隙流出,准确地灌入药罐中。
看见唐皓惊诧的模样,陈锐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但脸上还是努力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唐皓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回过身来,由衷地对着陈锐比起一个大拇指:“锐哥,就凭你这天赋本事,以后铁定是能进神木宗的。一会儿你可要早点来啊,陆宗师慧眼识珠,说不定当场就收你进神木宗呢。”
“你就做梦吧!要进神木宗,那都是要靠真本事的。陆宗师再厉害,只用一双眼睛看,他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事来?”陈锐在唐皓的肩上轻轻一捶,笑道:“赶紧去通知街坊们吧。等你这一圈走下来,怕是这个口袋还不够用呢。对了,可别忘了先去趟刘记工坊,帮我请个假。”
“得嘞!”
送走了唐皓,陈锐回身进了屋,见母亲正在桌前分药材,赶紧上前拉住母亲道:“娘,您再睡会儿吧,这里我来就行了。”
陈母依言停了手,却并没有立刻转身回屋,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略带愧疚地看向陈锐:“儿啊,娘又拖累你了。”
陈锐拉起母亲的手臂,扶着她往里屋走去:“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吴大夫可是交代了,您要多笑,多休息,这样病才好得快。您先去睡个午觉,药熬好了我再叫您起来。”
目送母亲进了里屋,陈锐这才坐回到桌前,手脚麻利地将药材分成几包,娴熟的动作丝毫不逊色于药铺里的药师。
十年前的一天夜里,陈母旧病复发,家里却实在拿不出钱来看病,年仅六岁的陈锐硬是顶着寒冬腊月的大雪,跪在济心堂门口,向吴大夫求救。医者父母心,吴大夫考虑到陈家孤儿寡母家境贫寒,不但免收了诊金药钱,还留陈锐在济心堂打杂。这份工虽然没几个钱,却能从医馆里拿到一些品质稍低,但价格更为便宜的药材,比直接从外面药铺便宜了至少三成,也算是为这孤儿寡母解决了燃眉之急。
小陈锐聪明伶俐,在药铺里又勤快能干,很是讨人喜欢。吴大夫甚至在私下表示,想要收这陈锐为徒,好好培养一下。可谁知这小子对于医药根本不上心,整日琢磨的都是木工技艺,稍微有点闲暇时间,就捧着从旧书摊淘来的木工书看,让吴大夫都只能徒呼奈何。见陈锐如此喜欢木工,吴大夫干脆好人做到底,在陈锐十岁时,领着他去了街口刘掌柜的刘记工坊。从此,陈锐的打工地点便由医馆转入工坊,这一干就是十年。
陈锐年纪虽然小,却吃苦耐劳,再加上心灵手巧,很受刘掌柜和师傅们器重。在工坊里做了两年学徒后,这小子领的工钱比起工坊里的年轻师傅也差不了多少。陈母在家里也没有闲着,每日里做些缝补或是刺绣的活来贴补家用,母子二人渐渐有了积蓄,两年前还从锦河边的破茅屋搬了出来,搬进了现在这座杂院。
收拾好药材,陈锐便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拿出一本从刘掌柜那里借来的木工书卷,一边看书,一边守着熬药。他捧着书看了好半天,却连一页也没有翻动,心思早就飞出了这座院子,飞到米市坝的讲学现场去了。他甚至幻想自己幸运地被陆宗师选中,当场收为神木宗弟子,站在高台之上,成为全场的焦点,迎接无数人崇拜和艳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