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崇治帝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向曾武凌,难以置信地问道:“这...这怎么可能?铁木关不是有十万守军吗?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就这么没了?陈国的军队就这么厉害吗?”
曾武凌叹气道:“徐国人太小看夏侯远了,以为那位‘魔星’只是个嗜血狂人,却也不想想,陈寿公岂会将大军交给那样的莽夫?这位陈国主帅表面上陈兵铁木关下,伐木制造攻城器械,摆出一副要强攻的架势,但暗地里却亲自带领五千精兵雨夜奇袭阴山涧,成功绕到徐国防线背后,轻松夺取了兵力空虚的寿昌城,将徐琥公江柴以及江氏全族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没等铁木关的守军回身援救,夏侯远已派人将徐琥公的人头送了过去,不费一兵一卒就招降了关内的军队。”
“原来...如此。”崇治帝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下,喃喃道:“这样一来,陈国不但夺得了徐国的大片土地,还增添了十万精兵,如果陈国军队继续东进,那...那可如何是好?”
见到崇治帝如此失态的模样,曾武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安慰道:“陛下无需多虑,依臣看来,事态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徐国那所谓的十万精兵,其中大半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真正能战的不会超过三成。而这些所谓的能战之兵中,真正能入夏侯远那双眼的估计不会超过千人,至于其他士兵,肯定还是按照陈国国相包泽所指定的方针,全部卸甲屯田。”
崇治帝眉头深皱,叹气道:“虽说如此,但陈国得到了那么大一片土地,又多了这十万精壮农夫,实力定然又将上涨一截。车同尘这个老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朕一日日看着陈国势力渐渐增强,寝食难安啊!不瞒爱卿,朕如今夜夜惊惶,常梦见车老贼率领大军兵临城下,逼朕退位,改朝换代。朕…朕不怕死,只是怕祖宗的基业断送在朕的手中,到那时,朕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说到这里,崇治帝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伤痛和悲凉,掩面而泣。曾武凌也没料到崇治帝情绪来得这么快,赶紧又半跪下来,埋头请罪道:“臣罪该万死!”
崇治帝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摇头道:“爱卿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让陛下如此忧心,自然是臣子的罪过,臣万死难辞!”曾武凌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徐国这块肥肉过于油腻,夏侯远这一口又吃得又太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化得下去的。”
崇治帝终于等到了一句好话,精神为之一振,也顾不得什么君王体面了,双手用力拉住曾武凌的手臂,像是溺水之人拉住了一根稻草,急匆匆地问道:“爱卿,此话怎讲?”
曾武凌将手臂从崇治帝手中抽出,稍微后退半步,拱手道:“夏侯远干净利落地将寿昌王城内的江氏一族灭族,此举虽然对战局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却也埋下了不小的隐患。那些分散在徐国其他城镇中的江氏旁支不在少数,手中也都多多少少掌握一些兵力,看到了寿昌城王室的下场,他们无论是从大义还是私利考虑,都只能选择跟陈国斗争到底。故而臣斗胆向陛下进谏,命昌明关守军暗中联系江氏残部,再稍微给他们提供一点兵器和钱粮。钱粮支出不会太多,他们在徐国境内也算是地头蛇,自己就能解决大部分,至于兵器嘛,昌明关内就有不少老旧淘汰的武器甲胄,一并提供给他们就是了。臣并不指望这一步闲棋能够起什么大作用,至少也能给夏侯远造成一些麻烦。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力量再小,只要能成为我大楚的助力,臣以为都应该试着争取过来。”
崇治帝终于露出笑容,抚掌喝彩道:“好一个‘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按爱卿所言,你全权统管此事。这么说来,西边的局势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变化了,爱卿又何需如此匆忙呢?”
曾武凌摇摇头:“臣之前的那番分析只能说是符合常理,但车同尘和夏侯远皆是性格古怪之辈,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让人意料之外的举动。而且陈国此番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吞并了徐国大片土地,定然会让其他诸侯国更加感到威胁。这些诸侯国为了不被陈国甩开距离,只能选择对周边小国动手,以扩充自己的实力,最近一段日子,恐怕这世间免不了战火纷飞。战事一起,一些藏在暗处不甘寂寞的鸡鸣狗盗之辈定然会浮上岸来,企图在暗中寻觅机会浑水摸鱼。”
“咚!”
崇治帝一拳重重捶在桌案上,眼中满是怨愤,痛骂道:“这群乱臣贼子!朕…朕…唉!”
没有强大的力量作底气,就算尊为一代帝王,也只能空有一腔悲愤,最终都化作一声哀叹。曾武凌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面前这位年轻帝王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唏嘘。一君一臣相对木然而立,沉默不语,让整座大殿之中的气氛都变得无比沉闷。
一阵安气宁神的茶香适时地在大殿中弥漫开来,沁人脾肺。闻到这清雅的茶香,崇治帝立刻感觉拥堵在胸口的闷气缓和了很多,苍白的脸上也有了血色。他伸出左手,从皇后手中接过那只斟满香茗的瓷碗,右手轻轻握住皇后的玉手,报以一个温馨的微笑。皇后俏脸微微一红,眼含娇羞的笑意,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轻轻从夫君手中抽出手来,惹得崇治帝会心一笑。他揭开茶盏盖,细细品了一口,赞叹不已地对曾武凌说道:“曾爱卿,快请坐。你有很久没有品尝过萍儿沏的茶了吧?她的茶艺可是精进了不少,比起宫中那些老茶工也不遑多让呢。”
曾武凌闻言,正要起身谢恩,却听崇治帝说道:“坐下,坐下。朕说过很多次了,有外人在,或是谈论国事时,我们才是君臣;私下里,我们就是普通的翁婿。岳丈可曾见天下间哪有女儿为父亲敬茶,父亲还要道谢的道理啊?”
“父亲,请喝茶。”
面对皇后端到面前的茶盏,曾武凌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接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没有如崇治帝那般细细品味,而是如饮酒一般,痛快地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小心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向崇治帝稽首而拜:“陛下,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只要庆都曾家还有一人,定会倾尽全力保我大楚江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陛下,娘娘,臣告退!”
崇治帝端坐在座位上,静静望着曾武凌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最终消失在夜色阴影之中,这才由衷感慨道:“板荡识忠臣啊!朕…大楚亏欠你们曾家太多了。若是天下臣子皆是这般忠良之辈,大楚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皇后走到崇治帝身后,温柔地为崇治帝按揉双肩:“陛下秉承天意,臣妾坚信,有陛下在,我大楚定会重振太祖时的荣光。”
年轻帝王轻轻拉住皇后按在自己肩头的纤纤玉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点疲惫的苦涩。他长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道:“这世道越来越乱,最终受苦的还是世间百姓。这一次,不知道徐国又有多少百姓遭了殃啊。”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寒意,冷声道:“那些叛国愚民,陛下何必为他们费心?”
“叛国愚民?”崇治帝苦笑着摇摇头,纠正道:“叛的只是那些窃国乱臣,与百姓何干?百姓所图的不过就是‘安居乐业’四个字罢了。说到底,他们也是大楚的子民啊!”
“陛下仁慈,实是天下黎民之福。”皇后挽住崇治帝的手臂,安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想必假以时日,定能中兴大楚。但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还需徐徐图之,因此臣妾请陛下耐心,只有熬过了寒夜的黑暗,才能迎来拂晓的阳光。”
“朕明白。”望向殿外,仿佛只有无尽的深邃黑暗,崇治帝一脸怅然,自言自语道:“只是这寒夜,到底还有多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