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林漠也瞧在眼里,每年养父的生辰和忌日,梁自庸从没落下过,十年了,大约也唯有他自己和梁自庸,还记着那些死去的人。
林漠想起这些,心绪又低落了下来,他转身出了房间,又吩咐手下人将陈顺和孩子好生妥当送出去。
他被抓来这么久,出去,大约立时就会没命。
林漠答应了陈茹,那就不会食言,更何况,他的初衷也只不过是要从这个曾经的当事人口中,知晓真相,而不是要他的命。
“三少,您这是要去哪里?”
司机恭声的询问,林漠沉默了片刻:“去机场。”
灵徽赶到医院的时候,程律之已经陷入弥留。
病房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母亲伏在床头呜呜的哭着,亲朋都红了眼圈,见到灵徽进来,赶紧让出一条路,要她过去。
灵徽整个人都是茫然的,脑子里也是一片一片的空白,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明明那时候父母从上海离开的时候,爸爸的身体还好端端的。
她站在床边,望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闭着眼睛脸色蜡黄没有生机的父亲,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大嫂,灵徽回来了……”
姑姑爱怜的看了灵徽一眼,轻轻推了推哭泣的母亲。
灵徽看到母亲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她鼻子里喉咙里酸的厉害,嘴唇嗫嚅着许久,方才哑哑喊出一声:“妈……”
程母显然已经是心力交瘁,只是看了灵徽一眼,就抹着眼泪站起身:“你看看你爸爸吧。”
灵徽点头,眼泪簌然掉下了几颗,她赶紧抬手擦去,坐在程律之床边,连声轻唤起来:“爸爸,我是灵徽啊,我回来了,爸爸你睁开眼,你看看我好不好……”
程律之放在床上的手,好似就轻轻颤了一下。
“大哥的手动了!”
姑姑惊喜不已,赶紧推着灵徽继续喊:“灵徽你赶紧继续喊,你爸爸听得到,要是能醒过来说不定就有救!”
灵徽赶紧又靠近父亲一些,在他耳边连声的唤着,众人都屏气凝神,果不其然,十几分钟后,程律之竟是真的缓缓睁开了眼。
“灵徽啊……”
躺在床上枯瘦至极的男人,艰难的唤了一声,眼珠微微动着,将视线定格在了自己心爱的女儿脸上。
“我在,爸爸,我在的。”
灵徽赶紧捉住程律之想要抬起来的手,那手,昔日宽厚温暖的抚摸着她头发,将她抱起来扛在肩头的有力大手,如今竟是冰凉瘦削到了这样的地步。
灵徽心里痛的难受,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渐渐哭出声来:“爸爸你要赶快好起来,我以后天天陪着爸爸……”
程律之那一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里,也渐渐溢出了浑浊的泪水:“好,爸爸天天陪着你……”
“爸爸……”灵徽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在程律之的肩上,大哭出声。
“灵徽,你爸爸刚醒,不如先叫医生过来……”
姑姑怕灵徽哭的伤心,会更刺激程律之,就赶忙上前劝道。
程律之却轻轻摇摇头:“你们都出去,我和灵徽有话要说。”
姑姑还想说什么,程律之却已经摆了摆手,程母就拉了姑姑向外走:“去吧,让他们父女俩好好说说话。”
众人都退了出去,程律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坐下来。”
灵徽抹了眼泪乖乖坐好。
“你给我保证,你以后再也不会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的瓜葛。”
程律之和妻子回来家乡之后没多久,灵徽做了小三被学校劝退的事就传开了。
程律之去上班的时候,正听到同事们在办公室里议论这件事,他当下就直挺挺的昏厥了过去。
女儿是他一辈子的骄傲,可如今,她的这些事在整个小城传的沸沸扬扬,今后,还怎么做人呢?
程律之这心结解不开,病势就逐日的重了起来,以至于如今,竟是有了不治之象。
只是,他死也不能闭上眼,除非灵徽能有个好归宿。
“我保证,爸爸,我绝不会在和他有任何的瓜葛,我若是有半个字的谎言,就要我不得好死!”
“我的女儿什么性子,我最是清楚,你既然这样说,爸爸就信你。”
程律之终究心底还是有了小小的欣慰。
他不怕灵徽做错事,怕的就是做了错事撞了南墙也死不悔改,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在感情上犯糊涂,他真不希望灵徽也变成这样。
“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必须答应我。”
程律之知道,女儿如今名声狼藉,今后想要嫁一个好人家也实在是难事。
但如今,倒是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难得的是,那男孩子对灵徽一片痴心,也不计较灵徽的这些过往,在他病后几次来探望他,心迹从未有过改变。
更何况,他当年曾是他的学生,程律之做了他三年的班主任,对他的为人还是十分了解的。
陈子川家庭简单,父母都是格外淳朴的忠厚人,灵徽这样善良的性情,纵然一开始不得公婆欢心,但天长日久了,没人会不喜欢她。
更何况,陈子川对灵徽又是一片痴心,有他护着,女儿的日子总能好过一点。
程律之其实还是不放心的,女儿只有赶紧嫁人了,他才能安心的闭眼走。
冥冥中,好似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了结,女儿和那个男人之间,也不会这般简单就断的清清楚楚。
但若是女儿嫁人了,那人就算是想要纠缠,也要有所顾忌了。
程律之呕心沥血的为灵徽打算,左思右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除此之外更好的主意了。
也是因此,陈子川在他面前表露心迹之后,他思虑了几日,就应下了他。
“爸爸您说,只要我能做得到。”
“你自然做得到,只是你愿意不愿意做而已。”
程律之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眸色忽然锐利起来:“灵徽,我要你最快速度嫁人,最好,在我死之前,看到你嫁出去。”
“爸爸!”
灵徽惊呆了,她没有想到爸爸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嫁人……
她能嫁给谁?整座城市谁不知道她的‘丑事’,又有谁肯娶她?
“灵徽,你如果还是我的孝顺女儿,就立刻答应爸爸的这个要求!”
灵徽自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严肃的父亲,程律之对这个独女视若珍宝,别人家都是慈母严父,唯有他们家正好相反,却是慈父严母,程律之根本就没在女儿面前黑过脸。
“爸爸,您要我嫁人,可是,我嫁给谁呢……”
“人选,爸爸已经挑好了,你只告诉我,你肯不肯,你愿意不愿意让爸爸闭上眼睛安安心心的走?”
程律之的眼睛太厉,几乎是一眼就瞧出了女儿心底的挣扎。
她不肯这样嫁人,是不是,她的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
程律之每每想到那个人,都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才好,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乖女儿,性子好,成绩好,以后自有大好的前程,可是如今,全被他给毁了!
“灵徽,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人!”
程律之气的重重拍了一下床,他原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刻说了这么多的话,更是早已筋疲力尽,又哪里能使得出多大的力气呢?
灵徽却吓了一跳,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却是死命的点头:“我答应你,爸爸,我嫁人,您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程律之的呼吸这才平复了一点,他欣慰的看了女儿一眼,连连点头:“好,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他似是真的太累了,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又叫灵徽:“你出去,叫了子川,你们一起进来。”
灵徽一愣,她怎么都没想到,怎么会是陈子川?
可转念一想,陈子川和她是老乡,想必,当年也做过父亲的学生,他喜欢自己,所以,父亲才动了这个念头?
灵徽怔怔坐着,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不想嫁给陈子川,换句话说,她不想嫁给任何一个男人……
爸爸说到嫁人的时候,她心里出现的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影子,这一生,大约也只能是她心底藏着的一个影子了。
“怎么还不去?”
程律之看她呆呆坐着,倒是笑了一笑:“怎么,傻丫头想不到吗?爸爸怎么会随便给你挑一个?陈子川是我的学生,又恋慕你,纵然以后你嫁过去会有些坎坷,可他总能护着你的……”
灵徽咬了咬嘴唇:“我之前拒绝过他……”
“那又怎样?你拒绝了他,他却仍是在意你,这段时间他常来看我,我也在暗中观察他,这孩子不错,人踏实,不浮躁,灵徽啊,你听爸爸的,爸爸不会害你,陈子川足以做你的良配。”
灵徽茫茫然的站起来,就要这样嫁了吗?
陈子川不在意她的过去,他的家人呢?也不在意吗?
灵徽没有这样天真和幼稚,更何况,林漠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牵连到无辜的陈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