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如果,可能如果我,可惜没如果。
郑轩慢慢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伸出手,想要帮床上的女孩子捋一捋些许凌乱的头发,可是当碰到女孩子头发的时候才发现,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注定不能给她安抚。
郑轩苦笑了一下,收回了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床上的女孩,苍白的脸色,紧皱的眉头,还有眼角的泪水,都在告诉她,她很不好,是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时的她,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她的视线慢慢移到了女孩子紧紧攥着的右手,她知道,那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是一把安眠药,那是她当时认为,唯一能够让她逃离这无尽痛苦的方法。
可是最后,她没结束自己,因为,她不能想象,如果她死了,她的父母该怎么办,父母,这几天最绝望的,除了她,应该就是她的父母吧。
刚刚离开学校的郑轩第一次觉得那么的无力,第一次觉得,她的父母老了,第一次觉得,他们在她心中的形象和地位彻底坍塌了,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如果没有,便是生不如死,那便是权,和利。
权利能给人希望,也能让人绝望,她终于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的情侣在走向社会之后,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她终于知道,让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个叫做现实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成年人把学校叫做象牙塔,把学生,叫做孩子。
因为成年人的世界,太绝望了。
如果她有钱,林之周的父母不会看不起她,不会就这样拆散他们,如果她有钱,林之周不会听他父母的话,就这样离开她。如果她有权利,她不会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念一个博士,如果她有权利,她早在两年前,就和林之周同时踏上了法兰西这片她一直向往的土地,他们也不用经受这两年的跨国恋。如果她有权利,今天绝望的就不会是她和她的父母,取而代之的,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花点钱,再申个学校呗。那一瞬间,她明白了,没有权利,是原罪,没有权利,便百事哀愁。
生活已经够艰难了,如果她再挺不住,杀了自己,那她的父母,便也没有活路了吧。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妈妈在电话里的哭声,哭着和她说,轩轩,怎么办啊,妈妈好担心你,可是现在你不在妈妈的身边,妈妈无能为力。妈妈知道林之周他们家对不起你,可是爱情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是用对得起和对不起来衡量的,轩轩,妈妈心疼你。
这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一下一下的凌迟着郑轩的心,她不孝,她无能,她就像个废物一样,她是这个社会的蛀虫,没有丝毫用处。
她寒窗十几年,原来都比不上别人的一句话,这个世界怎么了,她怎么了?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这个世界一直都这样,是她太没见识了。
现在的她,不想说谢谢,却也不得不谢谢这些人,让她在那一夜之间,长大了。
周周,五年了,这五年来但凡你有一次来找过我,哪怕只有一次,你来联系过我,无论我在谁的身边,我都会头也不回的走向你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你,好狠心。
是啊,林之周真的好狠心,刚分开的那几年,郑轩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会分开,跨国恋了那么多年,他们都一起走过来了,如今终于能够在一个城市了,他们却要分开,她想不明白,所以她一直在恨他,她用尽全力去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林之周对不起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回去找他,不会自取其辱,才能够走出来。
可是其实,当她慢慢长大,在社会上经历了更多的人和事之后,她才慢慢开始明白,如果换做她是林之周,她也会放弃郑轩。
毕业之前,大家都只是学生,没有以后要想,虽然跨国异地,每天面对的压力不过是见不到面,除此以外,毫无烦恼。而毕业之后,面对的是钱,是工作,是未来,是一个人是否情绪稳定,是否有潜力和能力,而失去博士学位的郑轩,在那个时候,一无所有。
林之周爱的,是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郑轩,是那个做班长,做学生会主席,做辩论队长,成绩优异,在人群中耀眼夺目的她,而不是眼前这个失去了博士学位,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自信,抓着一把安眠药,想要自杀的疯姑娘。
郑轩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五年前的自己,可怜又可恨。
怜的是她自己一个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要颠沛流离,辗转在巴黎和图卢兹之间;她要自己一个人搬着几十公斤重的行李搬四次家,她要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起床,一个人吊着胆子,走在巴黎凌晨的街道上,就为了排队去续居留卡;她要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上午坐两个小时车跑到大巴黎去面试,赶在中午之前回小巴黎工作,然后晚上十点下班,一个人倒一个半小时的公交地铁回到家,准备完第二天的午饭之后再睡觉;她要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自己拖着二十三公斤重的行李赶夜半大巴,一路坐回图卢兹,只为了能够省下二十几欧的车费。
她也恨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退缩了,妥协了,在那个时候,林之周爱的是郑轩,他说他有女朋友了,可是其实,他根本就没见过那个女生,如果郑轩在当时能够调整过来,林之周会这么轻易的离开她吗;如果当年的她知道人生其实有很多路可以走,不只是读了博士才有资格和林之周站在一起,尽快的从伤痛之中恢复过来,乐观向上,抓紧在法国找工作,也许林之周也不会去爱别人。
如果她有五年后的心境和能力,当年的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