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拢柳纤腰,风过水无痕。
早春的天气,温和得像一块温润无瑕的古玉,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气息。
枯槁的枝条到这时已经披上绿装,抽出的新叶之间还隐隐地缀着或白或黄或粉或红的小花粒。万物争春,百鸟争鸣。青山绿水间,自是别有一番风景。
秦九歌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自信的浅笑,足下足尖轻点,整个人纵身而上。
绝壁之间,一抹绛色身影轻盈地掠过突出的石壁,同时手中的勾爪向那横生的树干上一扔,双手迅速地拉住垂下的绳子,身子一荡,整个人就像壁虎一般稳稳地停在了光滑如镜的峭壁之上。
她取出含在口中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将石缝中的那株微微泛白的霜草连根撬下。尔后一手握绳,一手拿药草,辅以轻功,娇小的身子便以极致的速度滑下,在壁间连成一条火红色的线。
突然一声轰响,崖底那间不知搭了拆、拆了搭、拆拆搭搭多少回的破草棚子再一次宣告它的寿命结束。而在漫天飞舞的茅草之中,那终结屋子的罪魁祸首以一飞冲天之势气势汹汹地向她奔来。
“去他丫丫的,还让不让老娘活了!”明明十四五的年纪,却一口一个老娘地说得顺溜。不过骂归骂,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她执绳的手顺着绳子一绾,生生地让自己停在了半空中。
足尖向身后的崖壁一蹬,拉绳的手借力一荡,整个身子在半空中旋开一个绛色的弧,却仍没能避开那锋利如刀的凌厉气息。她的藕臂上立刻被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从手腕一直划到肩膀。挽起的衣袖也被一分为二,像残破的旌旗,只剩点细襟连在衣服之上,迎着风凄凉地招展。
绝代的小脸上立刻显露出苦大仇深的怨恨之色,随即也不躲了,绳子一荡,竟反向来者迎去。
“死老头子,还我衣服命来!”
速度如风,气势如虹,可惜是豆腐撞铜钟。
那一身青衫儒士装扮的老者挥了挥他宽大的袖袍,霎时树摇地动,四周的风通通化身为利刃,不论角度不论方向看似毫无章法却又通通地向她攻来。
她右脚顺着绳子一绾,勾住,空出两只手来,一手用匕首挽出剑花抵挡住前面的攻势,一手紧紧攥住那根救命的小草,拼了命地在刀风中逆流而上,向风源处挺进。
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全身上下又添了数十道伤口。伤口不深,却又不住地往外渗出一串又一串的血珠,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盛开出一朵又一朵唯美的血蔷薇,带着几分诱人的妖娆。
她面色如常,像失了痛觉一般继续不屈不挠地逼近那人的身前。只有她额上豆大的汗珠,才不经意地泄露她的隐忍。
就是现在!
她不禁目色一亮,瞅准时机,将全身真力灌注右手,猛地将那株霜草向风源处掷去。
霎时,所有暴动归于平静。
鸟依旧婉转地啼鸣,风依旧温和地吹拂大地,太阳照得一切暖暖的。好像刚才那场混乱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照常。只有那破败的小茅屋和满身伤口的秦九歌,才向世人昭示着刚才的真实。
身体像不受控制一般往下坠,她却懒得再提起身子运起轻功飞。直到自己快要与大地来个热情拥抱,她才懒懒地开尊口:“大白小白!”
两道雪白的影子飞快地掠过荆棘丛生的密林疯狂滋生的草地,像旋风一般飞快地到达她的身子底下立定。
哎,养两只可以当肉垫的宠物就是好。
她刚想抒发一下小人得志的感慨,一撇头却看见那老头正抓着两只兔子冲她这里殷勤地招手。
“大白小白,开饭了!”赤、裸裸的诱惑一抛出,秦九歌身下刚准备献身当肉垫的那两只很没义气地弃她而去,速度之快比刚才有过之而不及。
又来!妄天你个死老头!
她低咒一声,立刻侧旋三百六十度,再后引体后空翻旋转七百二十度,最后以一金鸡独立的姿势稳稳落地。
BINGO!撒花!满分!
“啪——”一个鸡蛋在她得意的小脸上开了花,那灿烂的明艳笑容就这样僵硬在了脸上。
一声怒吼震九霄:“妄天你个王八蛋!老娘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去淤青要用熟鸡蛋!”
儒衣飘飘的妄天对这穿耳魔音充耳未闻。他十分平静地飘了过来,点了秦九歌的穴道,尔后从身上的袋子里掏出几个红红绿绿的小瓷瓶,拔掉瓶塞,就像对待烧烤架上的烤肉一样,将那红的白的“佐料”通通往秦九歌的身上撒。
那纷纷扬扬的彩雪之景,看起来好不壮观。
秦九歌心里万分委屈,却再也不敢往外冒一句大不敬的话。完了她还得挤出两滴感激的泪花,双手握紧放在胸口做出一副万分崇拜的模样:“万能的师父啊,感谢您老人家又救了我一回啊。”
这就是做徒弟的悲哀。
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做错了挨揍,做对了被吼。
明明是她拼死拼活拯救走火入魔的他,为什么每次都变成他大慈大悲医治满身创伤的她?
天理何在啊!
妄天可不管那么多,他袖袍一拂,解开了秦九歌身上的穴道。他站在她的跟前,整个人就像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一般,散发着芸芸众生不敢直视的光辉。一举手一投足,自有一种凌厉如刀的威然气势,很难将他同刚才四处发狂的疯癫形象联系起来。
人嘛,内在气质决定外在形象。秦九歌在这两面人的魔爪下生活了近十年,对此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并且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镇定自若泰然处之了。
她抬起手臂,闻了闻那些各色的药粉。
断肠散、金疮药、生肌粉、鹤顶红、杜恶英??????与她所料不差,都是这几类药,药量都不算太重。自从那次妄天在她身上试用他的新毒药“血夕阳”害得她差点半身不遂后,他就很少再用那类不阴不阳的毒药了。
但凡事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虽说那类毒药反噬得厉害,对身体伤害极大,但至少能镇得住她体内的那玩意儿。而今妄天越来越下不了手,这花花绿绿的十几种毒药,怕是支撑不到下个月圆吧。
她这样想着,鼻子却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师父,您又加了什么?”她有些厌恶地皱着眉。这种药的味道,让她实在不敢恭维。
“去蚤散。”妄天一直在观察秦九歌的反应,见她没有什么异常,才转身离开。
“去蚤散?嘛东西?”新毒药?新解药?亦或者是像上次那样,只是这死老头子拿来吃烧烤的调味料?
妄天的回答让她想要喷血。
“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杀虫剂。我看你这几天不太正常,好像浑身痒痒,便给你弄了一些,你若不够,我这还有。”
“够了够了!”她慌忙地摆手,心里对那玩意儿避恐不及。
什么皮痒痒?只不过是她心血来潮来了两下有氧韵律操。
时至今日,她终于知道这世上还存在着这么一个词——代沟。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个该死的神棍,和那场该死的流星雨。
可惜,该死的没有死,她却提前见了阎王。
天妒红颜,所以红颜薄命。
遥想当年,她秦九歌二九芳龄一枝花,正值青春好年华。却怎料天公嫉妒她生得倾国倾城美得颠倒众生,也让她薄命一回,天降横祸,被流星砸成了肉饼。
从此,魂飞天外,投胎异世,再次为人。
生得多么伟大,死得多么无语,再生得多么憋屈。
憋屈。是的,她这十年来怎一个“憋屈”了得?
若当年,她一碗孟婆汤喝下,干干净净地重新投胎做人该有多好。至少,妄天不会有她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徒弟,她也不会有这么悲惨的人生、这么恶劣的师父。
若当年,她没嫌孟婆汤比洗脚水还难喝,从而没有从奈何桥上跳下,再而没有混进阳寿未尽的返阳队伍,她也不用被不负责任的鬼差强行地送入一个五岁女孩的体内。
若当年,她没有借尸还魂,就不用替那女孩从崖上跳下,就不会掉进狼窝,就不会砸在大白小白老妈的身上让它当了替死鬼,就不会被准备抱那两只雪狼崽回去养的妄天顺手捡回了栖身狼窝的她,就不会有她这十年漫长的噩梦生涯。
十年岁月啊,竟是弹指一挥间。
连她都没有想到,会有摆脱那疯子的一天。
那糟老头子一掌劈了极乐谷的吨位级巨石门,然后像拧小狗一样拧着她的衣襟把她扔出了极乐谷。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话毕,声犹在,人不见。大白小白驮着一墨色包袱悠悠从谷中出来。
这大白小白通体雪白,不含一丝杂色,是雪狼中的极品,极通人性。秦九歌和这俩东西相处了十年,自然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此番妄天让它俩和她结伴而行,倒还算有点良心。
秦九歌决定了,看在大白小白的面上,以后就不明里暗里说妄天坏话了。
啧,看她多善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微眯望向远处的墨瞳染上了一圈煦阳的色彩。她精致小巧的脸颊微微惨白,却被渲染出两朵艳丽的桃花,别样绚烂,别样风华。
心情忽地大好,她展颜一笑,胜百花妖娆。
江湖,老娘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