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歌醒来的时候，眼前似乎还是一片血雾，蒙蔽了她的双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是依稀记得，那漫天飞舞的残肢断骸，那惊鸿划过人皮肤的细微的类似裂帛的声音，那如蚂蚁一般潮涌过来的数不清的人……
她第一次杀人，就在手还在颤抖的那一刻，她不得不如同一个屠夫一般，将剑尖又指向另一个人……生命在这个蛮荒的时代，变得那么脆弱。可是她不杀别人，别人的刺刀就会砍向她！
大白小白逼退了狼群，却逼不退这些世世代代与狼群居的野狼部落人，他们全部围向她和清明，就像一个高大的人对阵一个蝼蚁，她们脆弱得可怜，甚至没有反驳的能力……
可是她怎么会看见他？那个莫名其妙就会跑到自己脑海里去的人……
幻觉吗？
一身铠甲的他那么伟岸，那么英勇……
他说，女人，支持住……
秦九歌突然笑了，然后背后一道血泉喷涌而出，笑容都还僵在脸上，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像后倒去。
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知道，他会把她救出去的……
是的，他做到了。可是他和清明……怎么样了？
慌忙地跑出去，却在打开门的那瞬间，撞了来人一个满怀。
抬头，那抹微笑阳光明媚。
“清明，你没事！太好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清明手中端着药，一脸宠溺地看着秦九歌。
“恒天傲呢？”
清明地笑意一敛，很是严肃地道：“听说圣亚沙漠会遇到百年难遇一次的龙卷风，届时圣亚皇朝遗址的入口就会开启。我想当初默王爷请求在这蛮荒之地镇守，所为的就是那批宝藏吧。不过……”
“不过什么？”
“我是想跟着去的，因为紫砂就在这圣亚皇城之中。不过默王爷说，此次前去凶多吉少，他说要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你……”
“我要去！”
清明从背后一点，将秦九歌定在了原地。
“你现在去也找不到他，他已经进沙漠半个月了，如果能活着回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我昏迷了那么久！”秦九歌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你以为呢？”放下端着的药，清明将秦九歌扛回了床上：“好好养伤吧。”
秦九歌这一躺，便是五天。
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恒天傲回来了。
听说当所有士兵安全出了古城的时候，恒天傲又返回了古城，只为寻找秦九歌的药引——紫砂，后来残余的沙尘暴又一次席卷，将入口堵住，把他困在了里面……
外面的人一直在挖，而在七天之后，滴水未进的恒天傲自己将地下通道打通，就那么硬朗地出了古城。
所有人都不会忘了那一刻，彷佛恒天傲真的成了他们的神，那种耀眼的光辉永存……
清明将秦九歌的穴道解开，她立马就冲向了恒天傲的卧室。
“准备一些清淡的粥，切忌大鱼大肉，他现在那么久没吃东西，胃不好。”
秦九歌搭上恒天傲的脉，并将恒天傲周身又检查了一遍，不得不说，他就是一小强，强悍到无所不能。
他真以为自己是神吗？那么糟践自己……
秦九歌将手抚上恒天傲的额头，想要将那睡梦中的容颜印刻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一直宽大厚实的手掌却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恒天傲缓缓睁开眼，冲着秦九歌一笑，另一只手将一个小瓶子递给秦九歌。
“你要的东西。”
“傻瓜！”
秦九歌再也忍不住，任泪水划过脸庞，她俯下身，抱住了恒天傲：“傻瓜，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梦仙花，麒麟果，挚忘草，紫砂……就在恒天傲准备陪秦九歌和清明去寻找最后一味药引血魄的时候，圣翌京都传来消息，恒天傲去台阳山礼佛的娘亲被皇上请到宫中做客去了。
恒天傲听到这个消息，脸一下子就黑了。
当今皇上是他亲叔叔，可是却对他娘俩不怎么好。更何况他娘的眼睛不好，否则他也不会去苗疆采天明草，也不会中了苗疆的毒药，也就不会遇见秦九歌，这一切，便是缘分吧。
秦九歌决定先放弃寻找血魄的计划，陪恒天傲上京救他母亲，于是五千龙鳞骑零散着化妆成各式百姓进京，恒天傲和秦九歌一道，清明自动请缨要求留在雀疆，替恒天傲镇守边疆。
他说，我把少主的安危交给你，我知道你会让我失望的。
无声地对视，就算达成了两个人男人之间用生命为基准的协议。
到京城的时候，秦九歌遇见了一个不想见的人，恒天傲也遇见了一个不想见的人。就在他们吃饭的小饭馆里，居然遇见了蓝昭月和堂堂圣翌大皇子恒天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恒天傲以为秦九歌问的是恒天壁，便道：“恒天壁娇生惯养惯了，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看他对那个红衣白发男人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应该和那个人脱不了关系。”
“那人是个疯子，看他的样子，早就预测好了我们的路线，就等着我自投罗网。”
“他是谁，那么厉害？如果他帮着恒天壁的话……”
“他叫蓝昭月，来头不清楚，但不是一般的厉害。至于帮那什么大皇子……我可以肯定，他没那么好心。他在这里的目的，不过是等我而已。”
她有预感，她和他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一定有。
就在她沉思之际，她感觉那淡红色的眸子瞥了她一眼，那里面淡淡的笑意，又让她有一种想喷鼻血的冲动。
抬头看恒天敖，却见他眉头紧锁，显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了？”
“蓝昭月，二十年前渊武榜第一，一个接近神一样的存在。”
“什么！”秦九歌震惊地站起身子，却见蓝昭月依旧遥遥地冲她笑着，让她险些没站稳。
渊武榜上的大神们，一个接一个出现，以前她干爹跺跺脚江湖也要震一下，而他仅仅位列渊武榜第六。而今，直接给她扔个第一来……
二十年前……那个现在看起来都才二十来岁的男子……
“听我爹说，蓝昭月是横空出世的武学奇才，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武学顶峰。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渊武榜上的前十位，应该都有某种联系，我爹的死应该与之有关系。”
越来越复杂的关系……
本以为蓝昭月要做些什么，却见他拉着恒天壁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并没有让恒天壁发现恒天傲的存在。
恒天傲和秦九歌决定夜探皇宫。
到达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
按照情报到了御轩宫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灯还亮着，外面只有两个宫娥和四五个太监在那里守夜。
“既然是存心引我来，为何才布置这么一点人手？”
“我去给你探探虚实。”说着秦九歌一个掠身而下，几个移步便把那几个守夜的干倒了。
她仗着自己的轻功了得，心想你再多人来我也逃得过。可是等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冲出来！
恒天傲也掠下身，显然也有些吃惊。
“不管他，我们先进去。”秦九歌说着便推开了门。
里面，两个人，一个女的，一个男的。
那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就应该是恒天傲的娘亲了吧，那个明黄装的老头……圣翌皇帝恒无愈！
半夜时分，两人……居然在下棋！
外面那么凶险，他们倒是有这个闲情雅致啊。
恒天傲走了过去，将她娘扶起来交给了秦九歌：“娘，我们回家。”
“小傲，你来啦，我正和你皇叔下棋呢。”
“娘，你先过去，我和皇叔有话要讲。”
一直沉默的恒无愈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天傲，我等你很久了。”
他居然没用“朕”？
恒天傲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才道：“等我干什么。”
“等你来要回属于你的东西啊。就是这个。”恒无愈将一个用黄缎包着的东西递给了恒天傲，恒天傲打开，居然是玉玺！
“你什么意思？”
“这本来就是你父亲的江山，我说过要还给你的。从小，我就对你和你娘不好，只是希望激发你的斗志而已。逆境才能造就人才，我就等着你能够挑大梁了，就来要回你的东西，可是你一直不来，我只有逼你来了。”
门在这时被一下子撞开，白天里见过的恒天壁带着兵甲冲了进来。
“哼，我是说为什么只有我一个皇子，你却不立我当太子，原来是为了这个杂种！”恒天壁拿着剑指着恒天傲，气得鼻子都歪了。
秦九歌不担心那个草包，她看着斜倚在门框上的蓝昭月，一种不好的感觉直窜全身。
恒天傲一个反手卸下恒天壁的长剑，反而指向了恒天壁：“我本无意什么皇位，但是要你一个草包来祸国殃民，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本尊答应就行了。”蓝昭月二指轻轻捏住那宝剑的剑尖，轻轻一拧，那剑便碎成一堆碎片。
“圣子帮我！”
“我可没打算帮你，你太吵了。”蓝昭月瞥了恒天壁一眼，恒天壁只觉得喉间喘不过起来，竟然不消片刻，就那么窒息死了！
恒天壁再怎么不行也是自己的孩子，恒无愈怎么还能淡定。他立刻吩咐侍卫：“拿下这个妖人。”
可是门口却无一人行动，但那一直保持的姿势，显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蓝昭月已经点了他们的穴道。
天下第一，这种人果然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秦九歌将恒母放在床上，走了出去：“蓝昭月，你要怎样？”
“小九九，本尊要得很简单。本尊只是想看看，你在恒天傲心中重几分。”
“什么意思？”
“恒天傲，你自己选吧，我会在小九九和你娘之中杀一个放一个，你会选谁呢？”
恒天傲正正地看着蓝昭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认为你有这么说的资本吗？”
就在两人兵戎相见的那刹那，秦九歌却挡在了两人之间。
“蓝昭月，我跟你走，你放了恒天傲和他娘！”
“不要！”恒天傲准备上前拦住秦九歌的瞬间，秦九歌手一扬，像身后的恒天傲一撒，恒天傲便晕沉沉地昏了过去。
“呵，聪明的小九九，你怎么不对我撒迷粉呢？”
“在你面前撒，不是班门弄斧吗？你会中计？”
“所以说是聪明的小九九。我们走吧。”
秦九歌觉得自己对每个人的第一印象好像都不怎么好。可是后来总会有改观。
当蓝昭月把她带上那高耸入云的九重天的时候，秦九歌真觉得自己到天宫了。
“天，好壮观！”
没想到在天堑之外，居然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庞大的宫殿，宏伟得让人瞠目结舌。
光是那梯子，就足够让人爬几天几夜吧。
不过好在有轻功这玩意儿……
入了九重宫的时候，秦九歌才觉得以前她觉得那些看过的宫殿都是浮云，那么大，那么壮观，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渊武榜上的所有人，全是九重宫的人，包括你爹娘，也是。”
“什么？”秦九歌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
这什么个情况？
“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你难道不想知道一下你的身世吗？”
秦九歌愣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
“十六年前，九重宫秦天护法和圣女云如姬相爱，次年便生下了你。但是圣宗却将万毒之王诛魂种在你体内，企图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后来秦天和云如姬和妄天合力救你，无极无涯合力牵制圣宗，才保住你一条小命。弑天外出未归，赶来的丹心对无涯下毒，恒无涯最先死去。尔后你爹决定让妄天带你逃出去，便在对你输送功力的中途让妄天退出，但是退出得太晚，他走火入魔，必须依靠霜草镇|压体内乱窜的真气。但是这还不是结束，半途之中，妄天遭人暗算，奄奄一息……”
什么？
为什么那个圣宗要对一个婴儿下狠手？居然不惜众叛亲离？
原来恒天傲的父亲是因为她而死，害得他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苦……
原来妄天的走火入魔是因为当年救她……
原来当年义父外出没有参与，后来出去建立弑城，就是为了寻她……
“后来呢？”
“后来小九九你落到了本尊手里，我养了你五年。”
蓝昭月的回答让秦九歌大出意外。
“你养我？”
“后来圣宗查到了，我带着你被逼到悬崖边，他亲自动手，我不敌，便将你丢下悬崖，看你自己的运气。后来你出现在弑城，我便到临渊来寻你。”
原来自己当初是被他丢下悬崖的，就在她穿过来的前一刻，她还和蓝昭月在一起！
“你不是天下第一么？圣宗比你还厉害？”
“如果我只是接近神的存在，那他就是真正的神。”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的想法，又怎么会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让圣宗杀了我？”
蓝昭月将秦九歌脖子上的那块小石头取了下来，轻轻一捏，一颗红色的珠子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这是你最后一味药引，血魄。在这里种下的毒蛊，就要在这里驱除。”
蓝昭月，你苦心引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解毒？
蓝昭月妖孽地冲她一笑：“小九九迷上我了？”
“才没有。”
话刚说完，秦九歌便晕倒了，醒来的时候，毒已经解了。而在她的面前，又多了两个人。她干爹，还有一个……长得很像秦曜的男人！
他们如同耶稣一般被绑在高高的柱子之上，看上去血肉模糊。
“蓝昭月，我干爹是怎么回事？”
“你出现在弑城，本尊知道，圣宗又岂会不知道？弑天本就是九重天的人，他被圣宗召回自然必须得回。而那个男人，很熟悉吧，他就是秦曜，你爹收的义子，黑市十二修罗的主人。”
一切的一切，就那么链接了起来。
那么在乎她的干爹，为什么不能陪她去取梦仙，是因为圣宗召他回九重宫……
她在黑市遇难，那个低沉的男音其实是秦曜，那个修罗令也是他扔给她的。在青楼的时候那个调戏“她”的醉鬼其实是给他传递信息，要他赶到这里救弑天……
“那个圣宗到底是谁！”
“他不就在那里么？”蓝昭月那淡红色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上面，那眸中的那血腥渐渐淡去。
秦九歌抬头的瞬间，再一次无比地震惊了。
“神棍大叔！”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要置一个婴儿于死地了，怪只怪，他们的拉扯太久远。
落尘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那莲台衬得他犹如神祗一般，可是秦九歌却觉得，没有一个比他更恶魔。
“昭月，自行了断吧。”
“神棍大叔，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那么多人！”秦九歌挡在蓝昭月的前面，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团火，越烧越旺。
“如果当初他们不救你，任你魂飞魄散，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受苦受难？”
“我和你有何冤仇，你竟然要这么对我！”
“好久的事了……久得我都忘不了了……我曾想每一世投胎，我都不喝孟婆汤该多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真的带着以前的记忆投生到了下一世。一个轮回，两个轮回，三个无数个……我只记得，我曾经那么爱她，每一世我都去找她……可是每一世，她都不爱我……我累了，我下一世不想再带着记忆投生了，我要忘了她，不！我要毁了她！我得不到的，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额……
秦九歌抹了一把冷汗。
别告诉她，他几世喜欢的人，是她哈……她的小心肝承受不起这种压力……
“在黑市，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因为我想最后试一试，你会不会爱上我。结果……”
“东方魄也是你们的人？”
“他娘是，他不是。他娘对他说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就利用了一下他。”
这么复杂……
秦九歌愣了愣神，道：“既然一切都因我而起，那一切都由我来结束吧。”
她举起惊鸿，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要！”
兴许落尘的武功真的才是天下第一，兴许他真的太在意秦九歌，还兴许，他只是想早点脱离这个尘世，早一点忘掉以前……
惊鸿穿过他胸膛的时候，秦九歌看着他在笑。他第一次笑，笑得那么灿烂。
“九儿，我终于可以忘记你了……”
秦九歌看着自己沾满他鲜血的双手，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当初她出生的时候对着蓝昭月浅浅一笑，就让他背叛了他最亲的人。她一不注意投错了胎，害得她父母、她干爹、她师父……还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受到了牵连……
在落尘刚咽气的时候，恒天傲、清明、惊蛰、温韫等都赶了来，他们准备一路杀来的，结果发现九重天上上下下早已没有了人，落尘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刻，所以，他处理掉了所有人吧。
面对着他们众人，秦九歌浅淡一笑。
“各位哥们儿，哪来的回哪里去，不送。”
恒天傲看着秦九歌，蓝昭月看着秦九歌，温韫看着秦九歌，清明看着秦九歌，没有一个人肯动。
秦九歌一个闪身飘远。。
“你们谁先找到我再说吧。”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她所期盼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