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眉口中的“笙儿”便是裴家的长房嫡孙,裴令晦眼中的忠臣孝子,是一等一的可造之材。
话既出,在坐众人各怀心思,面上却欢欣宽慰。
赵卿卿随即笑道:“前几日贤儿还和我念叨大哥什么时候回来,说是读书时遇到好些问题想要请教。也难为笙儿这孩子一片孝心,隔老远地也赶来为祖父贺寿,大嫂好福气啊”
李氏听这消息,面上也终是露出笑容不住点头。她虽与大房二房关系一般,却是对这长孙喜爱有加。裴正笙自幼由裴令晦亲自教养,也算是在李氏身边长大,关系亲厚自不用说。更不说裴正笙自幼聪敏乖觉,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必想着留给李氏一份。如此天真稚子心,纵是坚冰也消融了。
而裴正笙此人更是才华卓绝,小小年纪便金榜题名做了探花郎,陛下赋了职命他到处看看,长些本事,近两年已做出了些功绩,深得陛下赏识。如今跟着三皇子萧南诚在郁溪一代排查水患抚慰民心,已初见成效,回来后这仕途必定更上一层楼。
众人谈得热闹,裴蔚虽不言语,心中却也是欣喜。
若说生母白氏去后,裴家待她好的也只有大伯家的堂兄了。那时母亲离去,她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家宴上看着一大家紫其乐融融,兄弟姐妹皆有母亲可以撒娇,独她一人孤零零的。不知何时裴正笙已悄悄走至她身后,折了只纸鹤举到她眼前,也不说话。脸上笑意温暖,目光澄澈恳切,裴蔚看着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裴正笙似是被她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又小心着怕引起旁人的注意,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拍拍裴蔚的头顶告诉她都会好的。
转日也不知怎么找去了长亭,见院门没关便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裴蔚正坐在石阶上弯身,把头深埋在臂弯里,右手还拈着纸鹤一边的翅膀。裴正笙知道指定又是受了欺负想娘亲了,径直走向裴蔚身边,掀袍坐下,学习裴令晦的样子叹息,又是一脸的苦恼:“阿蔚,为何每次见我你都在哭啊”说着,将手上东西递过。
裴蔚这才微微抬起身,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乍一抬头眼前发黑,直觉裴正笙是递来了手帕让她擦擦脸,接过时才发觉不对。
“书?”许是哭久了,带着一股子浓重的鼻音问道。
裴正笙点头:“从前我也有许多烦恼,后来去了国子监读书才发现这世间的许多道理都在书中,诗云‘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历史是如此,人亦是如此。生活总归是要向前看的。”见裴蔚似懂非懂,又继续到:“你拿着这书,有不懂的来问我”想了想便改口:“我有空便来看你,有不认识的字,不懂得话记下来说与我便好了。”说着抬手替裴蔚整了整被泪水浸湿,贴在额前的碎发,语气不自觉轻软了几分:“总归有些事做,也好排遣。”
裴蔚至今感念那时的宽慰劝解之恩,就连后来因蒋宣一事被裴家放弃,也唯有裴正笙几番前来游说劝她。
“阿蔚,已成定局之事你又是何苦?”
“裴蔚只求,为蒋家男儿讨个公道。”
“你一人如何成事?你可知这是与何人相抗?沈轻白么?阿蔚你实在……”裴正笙到底没再说下去,看着裴蔚目光不忍:“若你心意已决,便好自为之。”这条路苦的很,身为裴家子孙必不能拿裴家与你做冒险,只盼你能遂了心愿,不负这些年的辛苦。
话到底没说出口,裴蔚却知几次三番的运气里,必有裴正笙的暗中协助。
御史大夫裴正笙,合该站在阳光下,受万民敬仰,也该端坐堂上,受她裴蔚一拜,谢他多年来雪中送炭的恩情。
请过安后,李氏只留了裴芊芊吃午饭。长房二房走到一处商量寿宴事宜,裴蔚跟在身后准备寻个时机告退。
她实在是,太饿了。
正想着,有小厮进来通禀说田府送来帖子,明日邀府上的小姐们一道逛街喝茶。戴眉接过打发走了小厮,拆开拜帖来看:“这些小丫头们真是闲不住,今儿个赏花明儿个钓鱼的,倒是比咱们那时候有趣多了。”
她自然心情大好,有帖子送来,这裴芷的禁足也该解了,想着明日为裴芷备上哪件衣裳,再多添上几两银子。
赵卿卿看着裴茉也是笑:“谁说不是,我家里没有女孩,几个兄长带我去武场练武,吃了一嘴的沙,叫我父亲好一顿的骂。”见戴眉向裴蔚看去,便问:“怎么了。”
戴眉含笑打量着裴蔚:“这一晃四姑娘也这么大了,平日里不显,今日一看也是个美人胚子。果然咱们家的女儿个个不错”又冲向赵卿卿说道:“田家姑娘特意注明,要四姑娘一同去。你可别只想着你家阿茉,给阿蔚也添些银钱,出门也丢了裴府的脸面。”
赵卿卿斜眼扫了裴蔚,从手上褪下来个金胎穿珍珠手镯,上面雕着牡丹的纹样,交到裴蔚手中:“女儿家正是活泼的时候,花一样的年纪整日穿的这样素净也不好。改日做两件新的衣裳,再取些新首饰来。”
裴蔚谢过便退下了,把镯子交给访冬回了长亭。访冬向来好性子,一路不多言,只问裴蔚饿不饿。回了屋中,见桌上已摆好了两菜一饭,知是问寒备好的,洗过手便举起筷子吃了起来。
饭没吃两口,便听问寒一惊一乍举着镯子出来:“姑娘,这是二夫人给的?”
见裴蔚点头,又道:“这,这还不如给点银子呢。又不能变卖又不能戴的”说着,套在自己手上又轻易甩下:“别说这花样不适合了,这大小姑娘也待不住呀。”
访冬举着碗火腿鲜笋汤走近,一边说道:“少胡说八道,多少是二夫人一片心意”把汤端到裴蔚面前嘱咐她小心烫,又道:“左右是二夫人送的,那么多人看着了,把它仔细收起来也不碍事。”
裴蔚喝着汤,到底是把自己烫着了,吸着凉气又忍不住发笑,冲着问寒说:“访冬说的对,先收起来。过几年你们出府时再卖了换些银子,也方便些。”裴蔚想说出嫁,却又觉得到底是闺阁女儿不妥帖,这话却惊到了访冬二人。二人相视一眼,赶忙说要陪着姑娘哪也不去。
裴蔚点头,也不再说下去了。心思却想着,这一世必要给她二人寻个好人家,再添上份厚厚的嫁妆,任谁也不能看轻了去。
只是这银子……
如今莫说是为她二人做打算,便是明天的约会,也是捉襟见肘。用过饭后裴蔚让访冬再算算还剩多少银钱。她们一向省吃俭用才攒下了几两碎银子。裴蔚盘算着白氏的那盒首饰,虽不名贵,多少也值几个钱,只是最后也没舍得拆开变卖,只好收起来等到真正山穷水尽时再用了。
明日,想来最多不过是一场嘲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