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蟒山,高不知多少,长不知多少,绵延几千里,山脚下的村民也没那个闲心弄清楚这个,知道多高多长又怎样?能换粮食还是能换媳妇儿?只知道这座山叫雪蟒山,这名字是一辈儿传一辈儿的传下来的,老人家说这山下面葬着一条天上下来大蟒,那只大蟒头生独角,快要化龙的时候被天人降雷给波及到了,之后葬身于此,天上的仙人怕它活过来报复,便将整个大山压在它身上,久而久之这山就叫雪蟒山了。
传说终归只是传说,毕竟谁也没见过,山脚下那些后辈儿也不在意那些传说,他们觉得什么天人降雷,什么山压大蟒,简直就是放屁,还是臭不可闻的那种。雪蟒山之所以叫做雪蟒山是因为每当天降大雪的时候,蜿蜒不知几千里的山脊看上去像是一条蟒蛇,故而人门以讹传讹才编造出来这这样的神话儿,老人喜欢带孩子,孩子喜欢听故事,这传说指不定是谁奶奶将给自己孙子听,百年之后孙子在讲给自己孙子听,传着传着还真成这么回事儿了。
先生的私塾就开设在山脚下,汤寅上学去时还要翻过一座小山脚。这处小山脚可不比寻常山脚,村子里传说这里是那条雪蟒的蟒尾,风水岂是寻常地界儿能比的?因而村子里老人去世的时候会让后人将他们埋在这里,以保佑家里的子孙后代,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小坟场,村子里的人也不会让孩子独自来这边儿。
当年汤寅和李元宵刚上学那会儿说啥也不肯走这里,不走这里就要绕去很长路,上学自然是得耽搁。但两家人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后来汤寅那个光头爹说了句,堂堂男儿岂怕鬼神?读书人身怀浩然正气,何惧几处孤坟?琢磨了一会儿这两个孩子觉得这话说的是那么个道理,后来两家人又是一顿软硬兼施,二人这才敢走这里上学。
小山脚可算不上小,加之地上有积雪,碎石在垫上一层雪,走的时候可不是得小心点儿?别说是汤寅这样的孩子,就是大人也要走上半个时辰,但反过来说正是活蹦乱跳年纪的孩子走起山路来也不比大人慢上多少。但若是说要翻过整个小山脚怕是得走上一天一夜。
与汤寅一起上学的还有邻居李哥的儿子,两个臭味相投的小子干啥都在一起,又同是张先生的学生,自然是一同结伴上学去。汤寅将书包系在要上,双手抱着后脑勺,心不在焉的踢着路边儿的小石子儿,挺像个人似的长舒一口气,一团白气儿在空中散开,眼前像是起了一团雾似的,汤寅伸手在白气儿里胡乱搅合了两下,懊恼说道:
“元宵,我娘我把小人书给收了,这可咋办,下午上课咱俩看啥。”
生龙活虎走在前面的男孩子,回过头儿来一脸难以置信的说道:
“汤圆,你说啥?小人书让你娘亲收走了?我就说放在我这里吧,你非要你拿着,得了,让你娘亲收走了吧,咱又得听先生唠叨一下午了,一下午啊,多无聊。”
何种夸张神情在这个名叫李元宵的孩子脸上接连变换。汤寅烦躁的抓了抓脑袋说道:
“我也没想到啊,都怪我爹,要不是我爹我娘哪里发现的了。再说了放在我这里不是为了咱俩着想嘛,若是放在你哪里被你娘亲抓到了,那还不得给你来一顿竹笋炒肉丝儿?你还怪我了。”
李元宵笑着凑过来,伸手搭住肩膀,在手掌拍在肩膀上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故作镇定说道:
“汤圆,我这说的不是气话嘛,别往心里去啊。”
汤寅看了一眼满脸嘻笑的李元宵,说道:
“你手还痛吗?”
“当然了,先生下手可真重。”
“我也痛。”
说了两句儿后汤寅突然眼睛一亮,三两步追上李元宵趴在耳边轻声说道:
“反正下午也没事儿干,咱不如。。。先这样。。。在这样。。。”
李元宵听完脸上有些为难,说道:
“这么不好吧。”
汤寅瞪了他一眼说道:
“这顿打能白挨了?”
李元宵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儿,挨了一顿揍不还回去还是大丈夫吗?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就是扯淡的话,咱就是现仇现报。说完二人便搭膀子小跑而去。
若是被村里子人看见他们他俩这样,就有人会说这俩兔崽子准又在憋什么坏招儿。还没上学那会儿,这两小子就成天腻歪在一块,好的就差不是一个娘生的了。
刚上学那会儿李元宵胆子小,二人走出家门儿不远就被村里放养的大鹅辇出好远,最后李元宵摔了一跤,放学后汤寅二人在路上挖了一个大坑,故意又走那条路,大鹅还是追着他们跑,按照上课时计划的方法,二人将大鹅引到坑里,李元宵用石头将大鹅砸晕,拔光了那一身光鲜亮丽的羽毛,为这事儿大鹅主人还找到了二人家里去,事后当然免不了一顿胖揍,自此之后那只大鹅每逢见到二人都赶紧躲的远远的,自那之后不管干啥事儿都是汤寅出谋划策,李元宵当先锋,当然最后二人都免不了一顿胖揍。
先生姓张,五十来岁儿,白头,白眉,白须,在村子里的人看来这就是读书人的模样,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说别的就说他往院子旁那条小溪边儿一站,手里在捧上一卷书,你说他是天上的神仙都有人信。
先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翻书,养养花草,只是冬日里能生的草没有,倒是有些能开的花儿。私塾在前院儿,他住在后院儿。后院儿里种着几株红梅,花瓣殷红,天儿愈是寒冷这花开的便愈是鲜艳,好像这花就是为冬天而生。
院子中那颗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榆树上也就零零星星悠荡着几片枯叶,等大雪一化,估摸着连枯树叶都看不着了。先生常说老榆树吐出嫩芽儿的时候他真的看得见春暖花开,不过先生还是喜欢盛夏时那满院子的榆钱儿味。
树下常年摆着一张石桌子,两个石椅,谁都知晓这里只有先生一个人住,为啥有俩石椅谁也不知道,也没人问。
今儿天儿不错,先生搬了张躺椅放在老榆树下,手里捧着一卷书悠哉游哉的躺在上面读书,附近没有人住,除了读书的回音,也就小院儿旁那条小溪上雪块儿相撞的声音了。不管深冬还是盛夏,先生总喜欢在给孩子们前上课先小眯一会儿,这是学生们都知道的小秘密,用他的话说就是人老了容易犯困,总不能在孩子上课的时候打瞌睡吧。
没多大一会儿读书声就没有了,书卷扣在脸上,太阳融了点树上的积雪,两片叶子果不其然的从上面飘了下来,落在身上也浑然不知。
小溪上凝在一起的雪块儿顺着水流相撞,惊扰到了水底觅食的小鱼,慌忙逃窜。小院儿里恍惚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个书包系在腰上,一个书包挎在胸前,看样子应是先生的学生。
走过小溪的短板桥,两个小鬼蹑手蹑脚的离先生越来越近,每走出几步就借着院子里零散的枯树遮挡一下身形,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李元宵最先走过去,确认先生的确是睡着了后向着后面的汤寅招了招手,后者赶紧踮着脚尖走了过来,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只没剩几根毫毛儿的毛笔。李元宵小心将先生脸上的书卷拿开,先生眉头轻皱一下吓得李元宵咧了一下嘴角,口中牙齿紧紧咬合,汤寅学了两声儿鸟叫,先生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李元宵笑着竖起一根拇指,后者得意的扬了一下嘴角。拿出二人在半路上研好的墨石,汤寅提着毛笔在上面蹭了蹭,开始了接下来的“复仇”。
先生很准时,每天都是过了正午太阳最亮的时候,便醒来。睡眼惺忪,先生习惯性的在脸上摸了摸,坐起来,不知何时扣在脸上的书卷已经摆在桌子上,揉了一下眼睛,起身将书卷放回屋子里,也顺手将躺椅拎了进去。
看了一眼太阳,到了要上课的时候。先生双手扶了一下额头,随后又极为潇洒的将两条长眉甩在两鬓后,双手负在身后,龙行虎步的走出后院儿。那光头和尚说的没错,读书人就应是浑身浩然正气嘛。
山里长大的孩子灵气儿很足,调皮捣蛋也是没法儿说。私塾里的孩子总是相互攀比谁来的更早,即便来了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位子上发呆,像是这样便可以得到先生的认可一般。因此私塾里早早就来了一群学生,在这雪蟒山下十里八村的也只有张先生与孙先生两位老师,故而私塾里孩子也都是附近的。
凡是总有个例外,汤寅和李元宵就是两个这两个意外,他们俩从与谁攀比谁来的早,反正这里肯定是他们两个来的最晚,孩子们看见他们两个来了,也就意味着先生也要来了。
汤寅与李元宵刚坐在位子上,屋子里原来的嘈杂吵闹声变声了朗朗书生,先生也在半刻钟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