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才俊低头在河面中看到了一副模糊的画面。画面是在龙虎山山脚下,他从来没有下过山,可他就是知道那地方就是山脚。
画面中呈现一副一户寻常百姓家,门檐上的青瓦已经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吹日晒,院子里只有一处小菜园儿,家里有六个孩子,年纪最小的那个他觉得是他自己,恍惚间画面转到夜晚,一堆夫妻在烛火下满面愁容,不知怎得他就是知道是因家中贫困实在是养不起第个个儿子,他知道夫妻俩是怎么想的,送去给缺儿子人家怕孩子受苦,送给大户人家当仆役怕孩子遭受欺凌。
画卷再转夫妻俩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大和尚。
大和说自称是一位行脚僧,走了十几里路滴水未进想在他家讨口水喝,那家儿的妇人,丈夫,婆子,一家子都是信佛向善的人。
季节正直冬至,家中贫寒的他们只包了六碗素饺子,孩子们一人一碗,大人三人一碗。可此时家里恰巧又多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和尚,家里大人便把他们的饺子送给了大和尚,大和尚感激不尽。临行前见家中人愁眉苦脸,明白其中缘由后,便说了句这孩子根骨不错,可以送去山上给人家当弟子。家中大人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儿,只是怕山上的那些老神仙不肯收下自家儿子。
大和尚伸指在孩子额头点了一下后便让父母将其送到山上。不料进山后那些人直接收了孩子,并说了句上山后与尘世再无瓜葛。
夫妻俩心里也是老惦记着孩子,但知晓山上的老神仙都喜欢静修并没有去打扰,等来年开春后夫妻俩想要去探望孩子,却被拒之山门外,甩给他们的还是那句话。
“进山后与尘世再无瓜葛。”
年轻才俊摸了摸自己额头,鬼使神差的踏进河中,在脚刚没入水面,刺骨阴寒直冲脑袋,一个瞬间他便清醒了过来,可当他想抽出的时候,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他一般,任凭他如何生拉硬拽没入水中的腿就是分毫不动。
片刻之后他的随腿渐渐被阴冷河水冻的没有知觉,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整个人沿着河边渐渐滑了下去。
河水中的年轻才俊丝毫感觉不到河水的冰冷,反而是有些舒适,脑海中浮现出他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龙虎山山门前站着一堆神色苍老憔悴的夫妻,男人手里提着两串儿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妇人挎着男人胳膊神色焦急的看着山门儿里。而儿时的自己就蹲在山门里面不远处,青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松,好在道袍有些厚实,即便风大些也不会冷。他蹲在哪里手中拿着树枝不知在地上乱画些什么。
看守山门的龙虎山弟子不知对那对夫妻说了些什么,男人拉着妇人转身离去,妇人抬袖子掩面抽泣。身形落寞的走下山去。
借着他有看到了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这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就像是摔碎的粉碎的瓷器一般,明明已经拼接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却还是藕断丝连。
五六岁的孩子骑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脖子上,脏兮兮的手中紧紧捏着半串儿糖葫芦儿,妇人在一旁一如既往挎着男人手臂,身后叽叽喳喳的跟着五个孩子。
画面破碎,拼接,又是另一幅场景。
立冬这天家里破天荒的吃了一顿饺子,家里进来了一位身穿素色僧袍的高大光头男人,脖子上挂的佛珠更是大的吓人,比那个孩子的拳头还要大。
光头男人吃完饺子后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只看到容貌模糊的夫妇变得感激涕零,纷纷跪在地上以示感激。光头男人在那孩子额头上轻点一下,随即他便觉得自己额头被手指轻点一下。
一口冰凉透骨的河水灌进口中,年轻才俊挣扎着浮出水面,河面上也不断激起水花。
他看明白了。
自己的记忆只是在山上的记忆,而从前在山下时的记忆被龙虎山的老神仙用不知名的手段给抹去了。被和尚轻点额头的男孩而是他,手里捏着冰糖葫芦的男孩是他,在龙虎山山门口拿着树枝在地上乱花还是他。那对看起来苍老而又憔悴的夫妻是他的父母。
河里不知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脊柱一般,冰凉却舒适。他慢慢爬回河岸,心里想着不是爹娘不要他了而是家里穷的实在养不起他。
捡起河边儿的一块儿石头抛入河中,水面激起千层浪,一些炸凉的水滴砰在脸上,他呆呆的望着河面,不知对谁轻声说道:
“为什么送上山的不是别人?”
随后脊柱一阵刺骨疼痛,他便晕了过去,最后闭眼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形瘦小但长得挺高的孩子跑了过来。
年轻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但干净的小床上,虽是没有龙虎山上的床舒适,但是躺在上面格外安心,丝毫没有因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感到不适,慌张。
年轻人起身靠在床头,他试着扭动了一下身子,脊柱已经没有疼痛,翻身从床上下来的时候,那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儿恰巧跑了出去,对着外面屋子喊道:
“爹,这位大哥哥醒了。”
年轻人走出里屋,看到一个光头和尚坐在小板凳靠着门框儿晒太阳,年轻人打量了一翻,坐在门口儿明显是个和尚,怎这孩子叫他爹?难不成和尚还能成亲?真是为所未闻,不过既然是他们救了自己,人家的家里事儿也不方便多问。
年轻人站在汤和尚身后拱手欠身说道:
“多谢出手相救。。。”
未等他说完晒太阳的汤和上摆手说道:
“不必,既然已经好了,那就赶快走吧,不然家里还得多双碗筷儿。”
年轻人尴尬的站在哪里,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儿:
“那在下就告辞了。”
汤和尚身形高大,靠在门框儿上身子几乎遮挡住了整个门口,而他又丝毫没有挪动地方的意思,年轻人只得侧身从门口仅剩的小缝隙里挤过去。
走过院子,年轻人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人家是救了自己性命啊,在大门口止住脚步撩起袍子,跪在地上给汤和尚跪了下去,说道:
“多谢救命之恩。”
不只是故意而为之还是有意而为之,在年轻人在起来抬头时汤和尚扭头对着里面说道:
“儿子,做饭,等会儿你娘亲该回来了。”
可即便是汤和尚反应再快,年轻人还是看到了。他觉得眼前这个和尚极为熟悉,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就不禁多瞟了一眼,而这时汤和尚正好转过头儿来,二人对视,汤和尚小秘密的看着他,而他却是如遭雷击。
这个和尚跟他在河里晕过去时梦境里见到的大和尚一摸一样,同样高大的身形,同样素色僧袍,脖子上挂着同样硕大佛珠。
见年轻人迟迟不肯离开,汤和尚笑着问道:
“难不成还想在我家蹭顿饭?那可不行,添双筷子都是没什么,可家里救那么多点米面,可不够在加一个人的。”
年轻人被汤和尚的逗笑,他虽不是正儿八经的龙虎山弟子,可在山上也是打杂儿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还是有的,身子骨比平常人还是要强出很多的。随后他就打消了那些念头儿,且不说这十多年来和尚能保持容貌不变,就是眼前的这位丝毫没有在梦境里遇到那位的超尘脱俗味儿,说白了这个在山里生活的多年的男人根本就不像是游历山河的世外高人。
年轻人听完汤和尚的话说道: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大师有些像在下一位故人。”
汤和尚依旧靠在门框儿上一动不动,漫不经心说道:
“得了,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也别套近乎,既然没事儿了,就赶紧走。”
年轻人告辞后便回了雪蟒山山头,老道士交给他的任务他并没有完成,应该说是没有完全完成,原本是以为这里有什么滔天机缘,不曾想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儿,还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河里。
年轻人走后,汤寅凑过来趴在汤和尚肩上说道:
“爹,你咋这么着急让他走啊,咱家也不缺那点儿米面啊。”
汤和尚起来就是一个脑瓜崩弹在汤寅头上,后者龇牙咧嘴的抱着脑袋说道:
“爹你又揍我,等娘亲回来告诉娘亲,收拾你!”
汤和尚摸了摸自己硕大的光头说道:
“你小子真是没良心,那些米面是你娘亲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点一点种出来的。”
汤寅不服气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懒,娘亲才那么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最懒的爹。”
汤和尚也不生气,笑着说道:
“爹懒爹能娶到媳妇儿,那些比爹勤快的还不是有好几个打光棍儿?”
这下憋的汤寅不知该说些什么,气呼呼的跑到了一边儿。
汤和尚又重新坐回原来的小板凳靠在门框儿上,朝着年轻人远去的方向轻声说道:
“办的这你娘的啥事儿,都找上门儿了,因果这东西真是说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