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日,南庆使团终于入京了。拜见过皇帝和太后,使团就去了住处。
宅子门口,沈重笑盈盈地跟范闲道别:“范大人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沈某就先回去了。”
“沈大人,肖恩我在城门口便交给你了。那,言冰云呢?”范闲嘴角带着弧度,目光中却带着深深的寒意。
沈重跟他打着太极,不肯交人:“范大人别急啊。你多留些时日,快离开的时候,我再把人交给你不是也不急吗?”
目送着沈重离开,范闲的笑逐渐收敛起来。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院子。
不远处的巷子口,重新易了容的阮京云也悄悄离开了。
天渐渐黑了,出去溜达的范闲也回了使团。王启年看着他眉间萦绕的愁云,有些担忧地问:“大人,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唉。这是什么事儿啊你说,这……”范闲看着王启年,一副想说又说不出来的烦躁样子,最后一挥手,看着大门口不说话了。
王启年:大人,你耍我吗……
沉默了一会儿,范闲又开口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惊掉王启年的下巴。
“王启年,我问你啊。如果,如果言冰云在北齐认识一个姑娘,这姑娘还特别喜欢他,不离不弃那种,那位阮大人会是怎么个表情?”
王启年被深深地吓到了,甚至打了个哆嗦:“大人,不要玩笑。您稍微想想,能在六处做到代主办的阮大人,知道这么一出,那恐怕……六处的魔头被惹得这么彻底这场面不敢想啊。大人,你说的这个事情,它应该是如果吧?”
范闲继续看着大门口放空,叹了口气:“我也想这是如果啊如果,如果这个如果真的是如果就好了,可惜咱们没有如果,如果只是如果啊!”
“什么如果不如果的?”阮京云刚摸进使团的院子,就听见范闲嘟嘟囔囔着如果的事儿。
范闲和王启年都被吓了一跳,看向突然出现还蹲在范闲身侧的阮京云,瞧着被吓得不轻。阮京云莫名其妙地看回去,不知道两个人在搞什么鬼,复又解释道:“喉结是假的,易了一下容罢了,声音听不出来是我吗?”
范闲点着头,脸上出现了明显在遮掩什么的笑容:“听得出来,听得出来。那个,阮大人怎么在这儿啊?”
“听说你们来了,过来看看。还有些东西交给你们,进屋谈吧,外面不方便。”阮京云站起身来。
屋子里,阮京云从宽大的袖子口里掏出来几张纸,一一给范闲解释着。从上京城的整体布局,到沈重的府邸,到锦衣卫的地方,到锦衣卫的大概人数小组、各自的势力范围,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讲清楚那几张纸。
说完最后一句话,阮京云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我知道的就全告诉你了。”
范闲从她这几张纸里的情报中回过神来,一脸震惊地比了一个大拇指:“阮大人可以啊。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是,言冰云在哪儿?”
“你打算直接去救吗?进不去的,看守的人太多了,硬闯行不通的。哦,对,他被关在南城一个院子里。这儿,这个院子。”阮京云指了指图上的一个地方。
三个人好像都陷入了思考,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桌子上那张上京城的地图,似乎成了一个死局。
顿了一会儿,阮京云的目光从图上移开了:“范大人倒是有一个办法。这几日,沈重的妹妹似乎每天都会过去那个院子,锦衣卫没有人拦她。”
“你也知道沈婉儿?”
阮京云奇怪地看着他,又喝了口茶:“我为何不知道?来上京都有几日了,能不知道她吗?”
“那你,也知道她和言冰云……”范闲艰难地问出来。
阮京云似乎了然了他要问什么,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知道全部。眼下救人为重,我的情报已经全部在这儿了。范大人,需要我参与吗?”
“不必了。这些……足够了,上京情况不明,沈重一定会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加把劲撬开言冰云的嘴,时间来不及了。我会尽快制定计划,救出言冰云。至于阮大人,继续潜伏就好,注意安全。”
送走了阮京云,范闲翻着她那几张纸,陷入了沉思。
关押言冰云的院子里,沈重在他面前站着,隐隐像是压迫的样子。言冰云并不看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沈婉儿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自己哥哥跟言冰云对峙一样的局面。
沈重沉着脸,看向言冰云的目光更加不善。沈婉儿有些怯怯的,抬眼看了一下言冰云,又很快移开视线。
“你先出去,我跟他说几句话。”
沈婉儿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挪出去的。
待沈婉儿关上了门,沈重才恶狠狠地盯着言冰云,恨不得吃了他一样:“言冰云,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言冰云轻蔑地笑笑,慢慢睁开眼睛:“我倒是要烦请沈大人,让您的妹妹离我远一点。我被沈大人关在这院子里,哪儿都去不了,怎么接近您的妹妹?”
沈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来一点被他折磨将近一年的痛苦:“你要是欺骗我妹妹,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
说完,狠狠地拂了袖出去了。
片刻,沈婉儿轻轻地敲了几下门,进来了。言冰云又重新闭上眼睛,似乎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
沈婉儿把食盒放在他面前,声音弱弱的:“言公子,你……没事吧?”
回答她的,是言冰云的沉默。言冰云自从被抓以后,就像一块石头,又冷又硬。无论是对待想要从他嘴里撬出来庆国在上京城谍网的沈重,还是知道他是庆国暗探以后仍然对他示好、还日日给他送饭的沈婉儿。每个接触言冰云的人,对他的印象大概都是冷硬。不管是经受折磨,还是被人逼问,几乎都一声不吭,一个字都不多说。
在他们眼里,言冰云或是可恶的庆国暗探,害北齐在国战中损伤惨重;或是一个薄情寡义的骗子,利用自己贵公子的伪装骗走姑娘的信任,骗走姑娘的心。
但是在言冰云自己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会说话的死人。他不怕死,也不怕生不如死,所有锦衣卫拿来对付他的招数,不管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是心理上的打击,对他都毫无作用。他将自己的所有感情都锁了起来,放到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然后做好一个被发现的已经可以当成死人的暗探。
见他不说话,沈婉儿犹豫了许久,鼓起胆子将话一口气说完了:“南庆使团已经进京了,言公子或许……或许很快就可以离开了。这几日,言公子好好用饭,明天我会带些对言公子的伤寒有用的药来的。”
也不等言冰云回应,沈婉儿提起裙子急急地出去了。
言冰云瞧了一眼食盒,又闭上了眼睛,像一尊雕塑一样。
院子门口,沈重收起了恨不得吃人的眼神,阴沉沉地看着屋子。见沈婉儿出来了,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回府。”
沈府,书房。沈重压着对言冰云的怒气,劝着沈婉儿:“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他是南庆的人,奸诈狡猾阴险无比,你年纪轻心思少,我都怕你着了他的道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银子你自己都不知道啊!婉儿,就听哥一次劝好不好?”
“哥!哥!我跟你保证,我绝不会被他骗,绝不会告诉他任何事情的,我只是,只是给他送送饭而已,真的哥,锦衣卫的人每次都在啊,他什么也骗不了我的!”沈婉儿有些急切地解释。
沈重看着自己唯一一个妹妹,心中柔软了许多:“哥是真的担心你啊。那言冰云是鉴查院的狐狸,你怎么玩的过他?哥怕你被骗被欺负啊!”
沈婉儿摇摇头:“不会的哥,有你有锦衣卫看着,不会出事的,我保证除了送饭什么也不做,不然……不然你就关我禁闭,把我锁在屋里不许出门!”
沈重拿下她发誓的手,想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出去了。
沈婉儿见他出去了,便也回了自己的屋子,心事重重。
坐了好一会儿,她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进来,吩咐着:“晓念,出去在门口那家药铺抓些治伤寒的药。明日,明日去那儿的时候带着。”
“是。”绿衣服的小丫鬟听了话,很快就去了。
沈婉儿坐在桌旁,时不时叹一口气,想着自己,又想着言冰云,愁容满面。
过了一会儿,晓念拿着药回来了,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将她刚才遇到的怪人说给了沈婉儿。
原来,晓念出门抓了药,刚出药铺门,就被一个年轻的俊秀男子拦住了。那男子只是说了让她告诉沈婉儿,若想救言冰云,明日第二个路口拐弯处停下马车,便匆匆地走了。
沈婉儿心生疑惑:“他怎么会知道,我要见言冰云?”
晓念仔细回忆,确认没有漏掉什么,小声地问沈婉儿:“那小姐,明日按他说的,停马车吗?”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沈婉儿叹口气,朝她轻轻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要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