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鹤的死讯在整个苏州不胫而走,毕竟是身名显赫之家,只要发生点什么事,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扬出去,所以这样的家族,个人的行事作风如有不妥就可能影响整个家族的声誉。赵家是很注重声誉的大富之家,无论喜事抑或丧事都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这一天,赵家堡哀韵悠长,宾客盈门,来的不仅有高官富贵,巨商大贾,也有众多武林人士,泛泛白丁,游闲散人。游见明招待来宾,可谓款曲备至,忙得不可开交。作为与赵家堡鼎足而立的两大巨贾范立阳与张贵友,也先后隆重而来,躬身凭吊。
赵贞鹤老婆戚霞倾带着七岁的小儿子身披白麻,头戴素巾,素面凄容,为来宾一一还礼。范立阳步履优雅,仪态潇洒,满面含光的走上了奠堂凭吊一番,感叹道:“前日之会,赵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谁曾想竟驾鹤而去,小弟不胜哀痛啊!”感叹良久,转头道:“赵夫人还请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身体啊。”
戚霞倾抬了头,见范立阳正盯着自己,脸色微微一红,道:“劳烦范堡主关心了,妾身定当谨记教诲。”
范立阳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道:“如此甚好。”戚霞倾瞟了他一眼,不再答话。
随后张贵友也到了堂前,上了香。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然后说了句:“赵兄常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而今呢?为鬼雄乎?”
众人都看向他,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接着又道:“你生前总与我为敌,总想把我踩在脚下,而今呢?孰不知如今是我踩你在脚下了,哈哈,可笑,家财万贯终归尘土。”
游见明皱了皱眉,道:“家主生前虽与堡主有不少过节,但逝者为大,还望堡主口上积德。”
张贵友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自与赵贞鹤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游见明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戚霞倾,只见戚霞倾也正看着他,向他微微摇头。当下微微一笑道:“打扰了堡主,还望恕罪。”
张贵友对他所说视若无睹,游见明也不生气,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接待别人去了。
张贵友站了一会儿,径自走到了范立阳身边的位子坐下。范立阳笑道:“张堡主说的没错,家财万贯,终归尘土,人生世事难料啊。”范立阳是三大巨头中最为年轻的,不仅相貌出众,才华也是出类拔萃的。年仅三十岁就做到了范家堡的堡主,这样的成绩别人只能瞠乎其后了。
张贵友瞪着他道:“范兄这一次少了个竞争对手可喜可贺啊。”
范立阳也盯着他道:“张兄何尝不一样呢?”
张贵友打量着他道:“我不一样,在我眼里,我的竞争对手才真正开始。”
范立阳笑道:“哦?此话怎讲?”
张贵友盯着他,一脸严肃地道:“本来咱们三家鼎足而立,相互制约,做起事来顾此失彼,患得患失,如今我两家岂不是可以放开手脚明争暗斗?”
范立阳哈哈一笑,举了杯子,道:“来,张兄,你我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得痛痛快快醉一次,当然,也是为了纪念死去的老友。”
张贵友眼角抽动了下,没有答话,摸起了酒杯,刚要举杯,范立阳早已一口喝了个精光。他也不生气,将自己手里的酒也一口喝光了去。然后悠悠道:“年轻人狂一点是好事,但太过头了就是坏事。”
范立阳笑道:“人不太老,也不要老气横秋,习惯了也就老了,老了之后,很多事情也就有心无力了。”
张贵友面无表情地瞪着他,突然笑道:“范兄真是幽默。”
范立阳笑道:“张兄也不赖。”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范立阳收了笑脸,也盯着他道:“张兄要是认为赵家从此就不能与咱们分庭抗礼,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贵友一脸严肃道:“还请范兄明示。”
范立阳将脸靠近他低声道:“赵家真正厉害的不是赵贞鹤,张兄难道不知吗?”
张贵友立即道:“你认为是游见明?”
范立阳笑笑,没说话。
张贵友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在我眼里,游见明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干我们这一行的以利为重,但这小子在义和利面前总是优柔寡断,难成气候。”
范立阳微笑着端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喝起来。然后悠悠感叹道:“可惜谢小刀没来,今天喝酒也没那么痛快了!”
张贵友道:“你相信是谢小刀杀的吗?”
范立阳正色道:“我死也不相信谢小刀是凶手,他杀了赵贞鹤能有什么好处?”
张贵友道:“谢小刀绝对不是,他这人我了解,他一向很厌恶杀戮,更何况杀他的好朋友呢?”
突听一个声音道:“二位所说也不过妄加推测而已,殊不知谢小刀外表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内心却是邪恶无比?”说话之人正是六扇门一号神捕铁中刚,方中伟跟在他后面。
范立阳冷笑一声道:“此话怎讲?”
铁中刚拉了把椅子在二位面前大大咧咧坐下,苦笑道:“昨天刚抓捕到手的谢小刀,没想到今早已逃得踪迹全无,四名吏卒也被杀死了。”
范立阳皱眉道:“这不像谢小刀干的。”
铁中刚冷冷道:“如果真不是他干的,他就不应该逃。”
张贵友也叹了口气道:“谢小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范立阳思索着道:“我相信谢小刀,除非他遇上了很棘手的事。”
铁中刚叹息道:“我也不想怀疑谢小刀。”
毕竟大家都没什么证据,多说无益,说了一会儿,大家也就另选话题了。
坐席分三六九等:高官为上等,巨商为中等,其余为下等。对号入座,秩序井然。铁中刚,方中伟,自动坐到了下等座位上,他们本是出身于武林,因此和众多武林人士意气相投。其中有赵家堡九大守卫高手孟一凡、贝石青、于思马、宫宇芮、路兴平、刀仁寒、燕羽飞、黄豁、王锋在内,其次有四名范立阳的贴身护卫,分别是曹厉、陈天举、梅无痕、屈海龙。以及张贵友的贴身护卫詹俊,莫无华、荆大通三名。再下去是林威镖局的镖头林声望及五六个镖师,还有几个是在富贵人家任教的武师,接下来还有很多道士和一些给赌场做护卫的武林人士等等,更多的是一些没什么名气的泛泛之辈。
曹厉坐在孟一凡对面,对着孟一凡咧嘴直笑,笑起来时右颊上从右向下往左斜长的一道刀疤,使他的脸扭曲变形,样子可怖之极。孟一凡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继续夹菜吃。曹厉嘿嘿一笑道:“听闻孟兄打败了谢小刀,可有此事?”孟一凡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继续吃着菜。
陈天举反驳道:“曹兄好像说反了吧,据我所知是孟兄输了,是吧孟兄?”他好似一个听话的孩子向恩师虚心请教。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孟一凡,只见他脸色微微涨红,仍不答话。曹厉讨了个没趣,冷笑道:“看样子孟兄是羞于启齿啊,一个大丈夫败了还不敢承认,真的是厚颜无耻。”
贝石青看了孟一凡一眼,哈哈笑道:“曹兄说哪里话呀,昨天他和谢小刀比剑的时候我们八个都在场,还有赵家堡里众人也看到了,输的是谢小刀,你们说是吧?”说着挤眉弄眼看向其余七个人,七个人不置可否。
稍过片刻,宫宇芮摇摇头道:“男子汉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有啥丢人的?是谢小刀赢了。”
屈海龙哈哈大笑道:“看样子贝兄说的话也不可尽信啊。”
想看热闹的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路兴平道:“其实孟兄已经很了不起了,与出道已久的谢小刀只堪堪差了半截。试问在座的各位,谁有这样的能耐?”
梅无痕满脸嘲意的盯着孟一凡看了一会儿,嗤之以鼻后继续喝酒。
曹厉大声道:“谢小刀也是人,我就不信他能比我厉害。”
于思马冷笑道:“曹兄和我相比,孰强孰弱?”
曹厉讪讪道:“上次是于兄更胜一筹。”
于思马叹了口气,道:“我与谢小刀交过手,我和他差距太大了。我想我就算再练十年也达不到他今天的成就!”
王锋哼了一声,轻蔑道:“像于兄这样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脾性,是很难有大成就的。”
于思马反唇相讥道:“这么说王兄比我更胜一筹了?”
王锋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叫道:“好啊,要不咱俩比比。”
黄豁嘻嘻一笑,道:“二位都是自家兄弟,不要伤了和气,再说,以后比划的时间多的是,等哪天你们要比划了,找我给你们做公证,好吧。”说着走过去拍了拍王锋的肩膀,向于思马笑了笑。二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不再说话。
贝石青看看孟一凡,只见他眉头紧锁,冷笑道:“该逞能的时候不逞能,不该逞能的时候逞能。”
这时候孟一凡停箸抬头,冷漠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盯在曹厉的脸上,淡淡道:“谢小刀确实很了不起,我确实输给了他,他是我目前唯一看得上的对手,但如果曹兄不服的话,在下随时候教。”这句话不仅说到了曹厉的痛处,也得罪了众英雄。
铁中刚不禁皱了皱眉,心道:“这后生小子也太狂妄了,看来还没受过什么大风大浪。”
方中伟一拳砸在桌子上,大怒道:“哼,既然如此,我姓方的就来领教领教。”说着拔出腰刀,怒目相向。
曹厉脸一沉也道:“我现在也来领教孟兄的高招。”说着,离了座,拔出了腰刀。
孟一凡面无表情地道:“曹兄这几下子,我还没放在眼里,要不你们四个一起上吧。”说着看了曹厉一干人。对方中伟瞧也不瞧上一眼。
方中伟怒不可遏,涨红了脸。铁中刚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他对这个师兄总是言听计从,但内心的愤怒久久不能平息,只好独自一人大碗大碗地喝闷酒。
梅无痕冷冷道:“孟兄确定把我也算在内?”
孟一凡一脸漠然,不置可否。
贝石青拉了他衣角埋怨道:“你现在逞能过头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孟一凡淡淡道:“区区小事,还用不着你操心。”
屈海龙年纪比其他三个大,为人也比较通达,笑道:“看样子,孟兄一人敌我们四人是胜券在握了,那么不妨我四人一起联手,让孟兄得偿心愿。”这人皮笑肉不笑,所说的话,听在众人耳里,,字字都是冷冰冰的。
贝石青大喇喇笑道:“我看还是公平点,你我双方各上四人,点到为止,避免伤了和气。我们这边就加上我、老刀、老燕我们三个。”说着指了指刀仁寒和燕羽飞,二人慨然答允。
孰料孟一凡看了看贝石青他们三人,斩钉截铁地道:“你们好意我心领了,我说过我一人就是一人,绝不反悔。”
此时,众人都纷纷停箸向这边观望。范立阳饶有兴味地看着孟一凡,对于这种狂妄的年轻人他一向很欣赏。好多人则笑嘻嘻地做好看好戏的准备,反正哪边输了对自己都没有坏处。张贵友皱了皱眉,向范立阳道:“我最见不得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了,逞一时匹夫之勇,暴虎冯河之举,终究后患无穷啊。”
范立阳冷笑道:“张兄何必过谦,没有打打杀杀,又怎能有你张家堡辉煌的今天。”
张贵友反驳道:“我们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是为了利,没有利益的争斗是无意义的争斗,不是吗?”
范立阳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行事快意恩仇不计后果,这才是人先天的本性,没有利益的束缚,只做意气之争。但一旦被利益束缚,人在行事时往往会权衡利弊,这是后天的本性,他们的争斗不是没有意义的争斗,就拿张兄来说,如果让你逞匹夫之勇,你是肯定不会的,因为你怕,你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而使自己辛辛苦苦挣到手的财富毁于一旦。人总是越有钱越贪生,越贪生就越怕死。如果你和他们比,你就会知道你除了有钱之外,并不比他们强,可能还要弱他们一大截。我说的有道理吗?张兄?”
张贵友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这么多年书了。”
范立阳肃然道:如果可以,我愿意像他一样。”他手指了指孟一凡。
张贵友嘴角发出一抹嘲弄,不再说话。
这时候,只听陈天举冷冷道:“那我们四个就领教孟兄高招了。”
屈海龙笑道:“里面动手不甚方便,还请孟兄屈移尊步,到堡外赐教。”
孟一凡面无表情地道:“请。”
几人刚离了座,游见明走了过来,盯了孟一凡一眼,然后向众人笑道:“大家稍安勿躁,这件事等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再解决不迟,现下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众位朋友见谅。”说着团团作揖,诚意十足。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莫无华突然笑道:“我们现在已酒足饭饱,这件事大家可以开始了吧?老夫好久没见人动过手了,真是心痒难耐啊。”詹俊也跟着附和起来,只有荆大通在独自喝着酒,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已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了。只有酒陪伴着他,他才能与这群人坐这么久。
戚霞倾听着这群乌合之众的大吼大嚷,不禁柳眉紧锁,向游见明道:“你去把他们解决好吧。”
游见明恭恭敬敬地道:“夫人请放心,我这就去办。”
游见明走到众人面前,不远之处,暖暖一笑,道:“既然众位英雄豪杰都迫不及待了,那就去解决你们的事吧。还请各位点到为止,勿伤和气。”说完,又盯了一眼孟一凡,孟一凡一脸漠然,目光没与他相接。
众人欢呼着,蜂拥而去,出了赵家堡。几位官员、巨贾也相继离了席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