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余温有些睡不着。
他坐在长亭里,月光照在身上,晚风习习吹来,他有些想念哑叔了。
以前,很多个晚上,他都会陪着哑叔在这长亭里坐坐,他们也不说话,余温有时候吹箫,有时候想些事情,哑叔则安静地擦着枪。
哑叔经常擦那把锈枪,有一次,余温问,为什么每天擦,这枪还生那么多锈。
哑叔不回答,只是停下了动作,望着天,神色无比的肃穆。
那时候余温想,哑叔或许也有想念的人,可他不能说话,只能把想念憋在心里。
哑叔一定很孤独的吧,余温不止一次这么想。
是什么时候见到哑叔的?那应该是在七岁的时候,父亲将哑叔带到余温身边,余温生病躺在床上,每天受着寒毒的折磨。
父亲说,这是哑叔,然后余温强忍着痛对他笑了笑,哑叔也跟着笑了笑,哑叔笑得很难看,仿佛这辈子刚开始学笑。
随后他就开始给余温趋寒毒,哑叔的手很暖和,刚接触到余温的后背,余温就感觉到了一股温暖,仿若太阳突然出现在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中。
“哑叔是从哪里来的?他就像一个大侠一样救了哥哥的命!”文尔雅缠着父亲问。
余温也睁着大眼睛看着父亲。
“他是我的一位故人。”父亲说。
“爹你骗人,哑叔看你的时候分明带着些冷漠,看哥哥的眼神可温柔了。”
“小丫头你也会看眼神了?”父亲抱起小雅,跟小雅玩闹起来。
余温却在那一刻看到了父亲落寞的神情。
风有些大了,余温感觉有些冷,他终于是进了屋,小雅还在她的实验室里捣鼓些东西,她说在制作一个好东西,到时候要给余温一个惊喜。
他点燃了父亲书屋的灯,坐在桌前,翻看起昨晚还没看完的书,可还没看上几页,外面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是招财叔的声音,”余温坐不住了,他覆灭了灯,拿着灯笼走出了书屋。
在前往西园的路上,正好碰见了迎面走来的太叔公。
“雯雯呐,可是去看你的招财叔?”
“招财叔哭得怎么这么厉害?”
“何止是你招财叔啊,还有你三叔公也哭着呢!”
“啊?”
“这事说来也怪,真不知道那两臭小子是从哪里想来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招财叔今天问你二叔公:‘如果娘有一天在外面过夜,她可能被别的男人抓去侮辱了,你说是娘被侮辱了这件事重要,还是爹您觉得娘有没有被侮辱重要?’你二叔公听了这还了得,一巴掌就把招财给扇在了地上,骂他尽说些混账话。
没过多久你二奶奶也来了,听明白原委后,对着招财又是一顿打。这下两人是同仇敌忾,索性拿了根绳子把他掉在了厨房外面,睡觉去了。”
余温掩面,“这三叔公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进宝叔干的好事了,他问的是你三奶奶:‘娘,如果爹有一天在外面过夜,他可能去找外面的女人了,娘你说是爹去找女人了这件事重要,还是娘你觉得爹有没有找女人重要。’你三奶奶听后先是狠命地哭,说早知道你三叔公那狗东西在外面找了人。
等你三叔公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就是扑在他身上打,正好你三奶奶修了武,将你那三叔公胖揍了一顿后,也拿着根绳子把他吊在了厨房外面。”
“看来这事,我还真帮不上忙啊!”余温佯装镇定。
“可不是?这清官也难断家务事,雯雯你也就别掺和了,早些睡去,我琢磨着等下半夜,进宝这孩子也要被吊在上面,你说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问题,真是有辱斯文。
不过话说回来,这问题抛开风化,其实想起来也还蛮有意思的。雯雯,你想什么呢?太叔公我问你话咧!”
“什么?哦哦,问题?什么问题?”
“就是招财进宝问的问题啊,你在学堂有听到这个问题吗?”
“啊?有……有的,这不就是白先生在课堂上提出来的么?他还说,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好选择,深层次地去考虑一下,根本就无从选择。”
“你这白先生还真有趣,这种问题也敢在课堂上说,是个妙人是个妙人,等哪天得空我也去见见他,向他好好探讨一番!”
“这个……这个确实值得探讨,但我们白先生还有许多问题可以讨论,就比如为什么苹果在树上自己会掉下来?”
“它熟了不就自然会掉下来!”
“可为什么熟了就会掉下来,之前为什么就掉不下来?”
“是因为……”太叔公苦思冥想。
“太叔公,还有比如,比如为什么我们在空中飞不起来,小鸟却能在空中飞起来。”
“这个不对,人也能飞,羽象境的大师就能在空中飞!”
“可为什么只有到了羽象境的大师才能在空中飞,我们普通人就飞不起来?”
“他们掌握了一种力量!”
“所以是这种力量让他们飞起来的?那又是什么力量让我们飞不起来?”
“什么力量?”太叔公拽着胡须,整张脸都瘪红了。
“太叔公,您先想想,我回去了。”
太叔公在原地杵了半个时辰,硬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随即转念一想,这么有意思的问题不该老头子我自己想,这老渔夫天天想着死啊死的,得让他可劲地想想。
太叔公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随后听到不远处文进宝鬼哭狼嚎的声音,连忙加快了步伐,平时搀着的手杖也不用了,真叫一个健步如飞!
厨房外面,吊着文招财看着哭着的文进宝,愣了神。
“进宝,你果真是我的好兄弟!”
进宝只是哭,他刚才睡得好好的,忽然被自己的父亲给抓了来,随后就吊在了厨房外面。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进宝,我们不笨,一点都不笨。谁敢说咱么笨,我一定打死谁!
可是咱么好可怜啊,咱们没有阿温那样的运气,他的娘亲,他的父亲对他多好啊,咱们就是没有一个好娘亲一个好父亲!真是太可怜了……”
进宝依旧哭,他想起梦里正在吃好吃的,还剩一个大鸡腿没有吃,可就被父亲给打醒了,鸡腿没吃完就被打醒了!他哭得越加卖力了。
“咱的命好苦啊!”招财也跟着哭了起来。
……
夜很深很深了,稠浓的夜色配着徐徐而来的晚风,像极了恋人诱人的目光,吹在身上,倾尽了满世界的温柔。
剑山南就处于这深深的温柔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着缠绵的温柔,用尽一切的力量。那种温柔让他痴迷,让他忘我,让他在这黑暗中,遇见了一个个梦寐以求的圣人。撕碎,然后聚合,然后再撕碎,再聚合……每一次的撕裂聚合都将那极致的温柔纳入心底。
晚风吹过心底,然后缠绵,是一次次的回荡吗?终于,剑山南将这温柔撕碎,他累了,枕着这夜色,沉沉睡去。
然而在这深沉的夜里,一队披着夜行衣的杀手潜进了剑府,他们举着寒刀,像个幽灵,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躲过擦枪人的感知,他举起了那把木枪,一枪扎进了深夜中。
他的那把锈枪想饮血,可有人告诉他,来这里的杀手,尽可能地让他们活着。所以他每一枪都耍得很轻,几十个杀手将其围住,他却像掰玉米一般,一个个地将他们打到在地。
有人想冲进房里抓人,还没摸到房门,便被一枪甩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所有人都被打趴下了,毫无难度,有几个想跑的,也被他打了下来。
这下可以有个交代了,他想,可当他注视这群杀手时,才发现他们皆是扑倒在地。他们死了,一个都没有活。
擦枪人继续擦着枪,再此走进了黑暗中,没有人能听到,甚至连老天也没能听到,他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叹:“唉!”
庭院里横尸遍野,卧房里睡梦香甜,待到清晨,几位丫鬟准备好洗漱用品去给老爷夫人整理,几声尖叫声打破了黎明后的寂静。
“大人,全都死了。”仵作说道。
“有什么发现么?”剑山南问。
“这些杀手身上的伤应该是枪棍之类的武器所打中,但皆避开了要害,致他们于死地的应该是一种毒。”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服毒自杀的?”
“这种可能性最大,但也不排除凶手的枪棍上带着毒,这需要进一步的检验。”
“嗯,明白,你去吧。”
剑山南明白,哑叔用锈枪的时候,追求的是淋漓尽致地杀人,而用木枪的时候,则是为了抓人。哑叔用的是木枪,而这些人却死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服毒自杀了,他们是一群死士,在这蜀州又有几个势力养得了这么多的死士?
他有些兴奋,这群山匪牵连如此之大,正好一网打尽,可他又看了眼坐在房中面无血色的安安,心上又是一阵后怕,今天若不是哑叔在这,他跟安安哪还有命在?
安安坐在那,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尸体,以前在京城她只需风花雪月,父亲会将所有的危险挡在前面。
是啊,那位强势的老父亲,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许也曾挥一挥手就决定了数百人的生死,也曾在眨眼间让上千人人头落地。
可他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坐在上面的那位天子,也就眨了眨眼,挥了挥手,他的人头也落了地?
她有些想念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却反对她与剑山南在一起的老父亲。
“安安,你还好吗”剑山南抱着安安。
她倾城一笑,“南哥,我很好。”
“要不我派人送你回京城吧,先回一段时间,等这件事过了,我再去接你回来。”
“南哥,安安不愿意,只要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哪怕是死,有你在身边,我也是甘愿的。”
剑山南泪眼朦胧,将安安抱得更紧了,“倘若在京城,怎会让你受这样的惊吓,这样的委屈?”
“倘若在京城?南哥,倘若在京城,没有你……南哥哥,安安怎能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