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和生活用品由胜男背回家,兄妹俩坐班车去了县城。这是他们第一次到这里,虽然县城不大,但到处都是楼房,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卖菜的,卖苕糖的、卖脸盆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喊;磨刀磨剪子的、收废品的声音也很响亮;还能看见挑粪的大叔,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忽闪忽闪地从主街道过;最显眼的除了平利饭店还有电影院,不知道里面能容纳多少人,从外观看起来比区公所几个单位加起来还要大。
两人兴奋地边走边瞄,路边服装店里的衣服、玩具店的玩具、鞋店的潮流鞋似乎都没在汆籴见过。问路人,学校的方向很好找,走进校门一看,更是惊呆了。
学校宽敞气派,绿树葱葱,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学楼是分开的,共一个大操场,宣传栏和报纸栏里内容很丰富。看着指向标:图书馆、实验楼,食堂、宿舍楼、办公楼,教学楼分布很明确。如果真能进这里面读书,还得感谢袁校长。校门再往里走,有一个圆形花坛,常青树和柏树中间矗立一座伟人铜像,他是廖乾五。
廖乾五是唯一一位从巴山深处走出去的中国早期革命先驱,他是叶挺的老上级,是贺龙的入党介绍人,是陕西省第一位中国共产党员,更主要的是平利人,这是所有平利人骄傲和致敬的榜样。以前听了很多打仗的故事,那些是虚虚实实,唯有廖乾五的故事载入史册,为建立巩固广东革命根据地,为北伐战争和南昌起义的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是我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
胜丽向廖乾五铜像鞠了三躬,胜阳说找教务主任要紧,中途转学是很麻烦的事,是否读得了还是未知,怕礼钱带的太少。胜丽说,铜像立在进校门最显眼的位置,这就告诫学生们要不忘先恩。胜阳说等以后成了这个学校的学生,天天都可以拜,胜丽执拗的是对于真正的伟人崇敬之意岂在乎这么点功夫。
此时是上课时间,学校偶尔有教师走过,胜丽跑去向一个女老师问教务处在哪里,女老师给指了方向,刚好见到教务处主任从他们身后走过来,就给他们介绍。他俩感谢女老师后跟着主任进办公室。胜阳说有转学的事请他帮忙,并把转学申请递给了他,主任看了看就批了。
兄妹俩感觉事情办得太容易,之前听说乡下人来县城办事特别难,塞钱、送礼样样不能少,胜阳摸了摸兜里的红包,有些羞愧。主任见他们不知所措,就详细介绍说初三五班有一学生生病要休假一学期,刚好有空座位。他们连连致谢。主任说他们刚才在廖乾五铜像前的举动他看见了,这是他进校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学生主动向革命先烈鞠躬,开始以为他们是来自廖乾五的故乡八仙区,看了资料是汆籴,就更加信任胜丽这个孩子。
两人谢了又谢,走出来,胜阳偷偷的说没想到她小小举动会帮了她。胜丽说得感谢刚才的主任,他看起来非常有涵养,和蔼可亲,和袁校长年纪差不多,却给人一种安全感和敬佩之情。胜阳让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再也不要闹事了,她笑着举起手,做敬礼姿势,向廖乾伍革命先驱保证,一定好好学习,让他放心。
胜阳拿她没法,但愿真的能改邪归正,按她的脑子稍微用功一点就能排到前面。似乎是因祸得福,那些人骂她,就像他小时候被欺负一样,可他只是哭泣、委屈、逃避、求饶,从不敢反抗。
他把包里的红包拿出来给她,说这算是她自己省下来的,拿着做生活费,胜丽让他收着,兜里的钱够了,这是读书又不是逛街。他有点尴尬,说区公所里有些人明明就是不送礼不办事,像朱友贵就是典型。她没跟他再理论,拿着证明条去找初三年级组长。
教务处主任见他们离开,就给初三年级组长打电话,说等下来报道的郑胜丽是他亲自安排的,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许劝退,组长连连答应。
教务处主任在他们来之前就接到校长的电话,说不要再录取插班生,尤其是品德败坏的学生,点明郑胜丽,当时纳闷的应允。可当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发现品行并不坏,尤其是对她残疾哥哥,没有半点嫌弃和不敬。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不能因为个别原因就拒之门外,先让她入学,如果真的无可救药,再开除也不迟。
胜丽就这样被安排到了初三五班,是一个普通班,胜阳觉得只要妹妹愿意读就行。县里的教育质量比区上要强很多倍,考上高中应该没问题,只要努力赚钱,就能供她读完大学。今天这事也算胜丽和主任共同给他上了一课,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事都要金钱解决,说到底,一个人的优秀品质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安顿好之后,胜阳离开了县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认真读书,她跟他拉钩保证完成任务,不能让他再啰嗦了。胜阳看着县城,虽然和外面有很大的差距,但也是百废待兴。胜丽说的对,他应该出去干建筑,然后回来做包工头,赚大钱。
他们相互道别,一路欢笑的一幕被从家里来校的梁小斌看到,他是初三重点班的学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这样的情景动容,妹妹欢乐地围着一只眼的哥哥,像花儿一样灿烂,如春风一般柔和,似冬阳一般温暖。他的生活圈很窄,家里、学校,在路上也很少抬头看风景,就这么一次,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忍不住跟着他们笑,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坐在回汆籴的班车上,胜阳想起在煤矿的苦日子,似乎忘了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加班加点,拼命拉车,掏煤,只为多赚几块邮回家里。开始受不了,肩膀、手掌、脚底全部都是气泡。累倒了,随便靠个墙边就能睡着,住在棚子里,一堆男人,像是睡在狗窝里。
一开始就受欺负,本来就已经很累了,那些30多岁的男人还让他给打饭、洗碗、端洗脚水、按摩。后来,因为老乡护着他还跟他们打起了群架。他不想事情闹大,身边经常备一些外伤药,遇到有需要的人立即拿出来供他们用,还告诉他们一些禁忌和防范常识。
渐渐的,歧视他的人少了,喜欢他的人多了起来,偶尔还主动搭手帮他。遇到休息的时候,大伙买菜,他做一些好菜出来,更是赢得了工友们的好感,连矿头都喜欢他的饭菜,夸他能干。
这期间,他偷偷流过泪,伤心难过过,可是一想到外公告诉他的话,要对生活感恩。说他的人生五岁是个转折点,如果那场大病伤的不是眼睛,或许就没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只眼和两只眼看的世界没啥区别,世上所有人都会经历坎坷与困难,要学学溪水,弯弯扭扭,磕磕碰碰,从来都是默默无言,最终汇入汪洋大海。
他所在的矿和临边的矿经常出人命,每次都会吓得做噩梦,心惊胆战。因此,能平安等到日落或能看见清晨的阳光,这便是他们最幸福的事。日复一日的担心,日复一日的期盼,每拿到一份工资就感觉美好生活又靠近了一步。
现在真的离开了,顿感煤矿也是一段值得挂念的岁月,好多壮汉不识字,写家信让他执笔,听他讲外公和柳生的故事、周钱的段子。几年的岁月匆匆而过,活着命,赚了钱,一些后怕的情景也该淡忘。
家里的一切由大娘打理,他联系到一个在杭州的老乡王成,独自踏上了另一段打工旅程。王成同他们一个大队,大他十多岁,是队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力大如牛,可惜家境贫寒,没读过书,之前也是下煤窑,后觉风险太大就跟着四川一工友去浙江做建筑。他性格内向,但个高遮百丑,凭着血气方刚娶了一位漂亮老婆叫吴秋玲,因此,在队里也是经常被调侃的对象,说他走了狗屎运拱了颗好白菜。
秋玲原本也不愿意嫁给王成,凭她的长相起码找个有钱人家,可王成为了她娘家的五间土墙瓦房出了不少力,分文不收的干了几个月,父亲就逼着她嫁。嫁过来虽没过过苦日子,可总心有不甘。在没有好的退路情况下只能凑合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