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又梦见了母亲,她正弯腰在黄腾腾的麦田中挥舞着镰刀,一行行的麦子倒伏在她的脚下,断裂的麦茬张开大口向着蓝天无声的呐喊。田野辽阔如海,在金黄的浪涛中母亲忽隐忽现,一缕缕的白发似银色的丝线,在烈日下闪耀着令人心悸的光泽。母亲的背后是绿涛堆砌的村庄,一柱柱炊烟袅袅升腾。
我的母亲同天下的母亲一样,爱着我们兄弟姐妹。犯了错也会严历苛责,但从不动手打我们。母亲是个极会讲故事的人,将一些普世的价值观融入她的所见所闻,条理清晰的描述出来,让我们从中去体味社会人生,如阳春雨露一样,在我们的心中润泽。我们姐妹五个养成的做事积极、踏实,生活简朴,不与人相争,不占人小便宜的习惯,与母亲的教导有直接的关联。小时候,一放学,我喜欢做的事是搬个板登,做到灶火前,听做饭的母亲讲各色的传说故事,有关于道教鬼神的,如姜子牙、女媧、牛郎织女;有关于历史人物的,如刘秀、关羽、岳飞等人的传说;也有附近村庄发生的生活片段...这些故事塑造着我。
母亲是慰贴细腻的,心思和手极巧,一家人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在农忙之余,在昏黄的油灯下缝制的,而所用的布料是自家地里采摘的棉花,脱了粒,纺成线,织成的,然后染色浆洗制作的,除了脱粒是父亲完成,余下所有流程都是母亲一人做的。因为有母亲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一家人才有衣穿。许多个夜里,每当我醒来,总能看到母亲正在暗淡的油灯的光晕下,用锥子刺穿厚厚的鞋底,用她制作的棉绳,一针一针缝制。那时没有标尺,母亲用手丈量我们的身高体宽,捡个土块儿在布匹上勾画,裁剪缝制出的衣服却是合身舒适的。左邻右舍的婆姨们也常带着孩子和布匹来,让母亲给他们裁剪,然后带回去自己缝制。常年的田间劳作、洗衣做饭,母亲的手并不温柔,反而结满厚茧,硬而涩,一入冬,便会干裂,透着血丝,如久旱的大地,触目心惊。
母亲是心善的、大方的,却又极有原则。儿时秋冬季节,村里常有乞讨的人,母亲会端水端饭给他们吃喝,但从不给他们粮食钱财。母亲说:“都是有手有脚的人,一时饥饿可以帮一下,他们可以自己去做事养活自己,如果不肯做事,便是故意骗吃喝钱财的懒人了,生活都不容易,没必要惯着这样的人。若是一时有难救急,则另说。”四邻谁家有病人或有婚丧嫁娶,母亲总会积极的帮忙,需要钱财的也会凑一些。母亲也是个有见地的人,背后极少议论他人的事非,特别对着外人时,不论谁如何憎恶某人,母亲也只念叨那人的好。邻里有了纠纷也常有找来,让母亲评个公道的。
现在每次返家,看到母亲粗糙的手,满头的白发,几不敢直视。母亲的一条腿做过手术,走路只能小步的挪动,常会出现膝软的感觉,下个小小的坡,就会双腿打颤。母亲真的老了,她用生命哺育了我们,自己却如将落的夕阳,正在日渐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