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住,离家四十里,昨天上街给父亲买了药,今天送回,行至途中,忽然发现麦苗开始抽穗了,前两天还没有丝毫的征兆,不知不觉春天将尽了,杏花、桃花、梨花都巳开过,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然,无端的,仍有莫名的惆怅萦绕。路旁的树冠上,新生的叶子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织成了荫,正在风中拍着手欢笑,如婴孩一样,尚未识得人间的愁苦。
约一小时左右,看到了我的村庄,空气还是异样的清新,呼吸间,口鼻喷着清香。太阳的光线是明媚的、清澈的,村外的田野是柔和的、静谧的,一阵风掠过,天空轻轻摇晃,如汪洋般的麦田翻起层层碧波奔向远方,村庄似一片横戈的巨大风帆飘摇。在田中穿行,衣角飞扬,如蝶在水上凌波翩然,轻灵而自由。左顾绿野无边,右顾无边绿野,心灵随眼睛放牧,一点愁绪似乎也消弥了。
进了家门,父亲正坐在院中的椅上,双目微闭,清瘦的脸泛着苍黄的色泽,头发胡髭灰白,几寻不到黑的发丝。手中拿个小的播音器,音量调的最大分贝,听着戏曲,咿咿呀呀,混浊苍凉,韵调天高地莽,没有起止,似黄昏的时光落在地上,斑斑驳驳。父亲糖尿病多年,身体基本巳垮了,记忆中的父亲是铁打的汉子,精壮厚实,有用不完的力气,二百斤的麻袋,用手纠住,双臂发力,身形微蹲,也不需人帮忙,甩在背上,抗起便走,仍能大步疾行。家中的田地耕种,多年来是父亲在操持。父亲磨过面,养过马,为人实诚义气,做事直来直去,干活从不惜力,人缘颇好,与父亲一辈的,附近村庄的都识得父亲。糖尿病如噬人的恶魔,特别近几年,将父亲折腾得日益虚弱,现在,若没有辅助,巳无法站立了。
年前父亲病了一场,胴中毒住院,又莫名感染了真菌,转院治疗近月才出院,一直服用抗真菌的药,身体更加不堪了。父亲的视力和听力衰退的厉害,我进了院子,喊了一声“爹”,他未发觉,走近了,在他耳边又用力喊了一声,父亲身体一哆嗦,似受了惊吓,刚从梦中回还,睁开迷惘的眼,四处搜寻了一遍,呆滞的目光才落在我的方位“回来了?”,声音干涩暗哑。“回来了。”我应着,鼻子有些发酸。现在父亲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听力和视力的丧失正把父亲拖进黑暗孤立的世界,别人的话语,他多数听不到,有外人与他说话,他便微笑着对人,似是在认真倾听,可那隐含的落寞,机械的应和,完全暴露了他根本听不到说话人的声音;给父亲一张报纸,他能瞅上半天,以为他在认真的读,走近了才发现,字是倒着的。他这样只是为了让我们安心,证明他还有行动的能力,是不需担心他的,殊不知让人更为揪心。
“没事不要来回跑了,学校的事要紧,我还走的动。”父亲说着双手按了助步车的扶手,身体前倾,用尽力气,欲要站起,努力了好久,也仅仅屁股动了动,却连椅子也无法离开,我忙搀了他的臂膀,父亲借力才站了起来,弓着背,弯着腰,双腿颤巍巍的抖动,腿巳瘦的不成样子,半曲着,似是难以承载这幅衰朽的身躯,站了半天,脚掌拖着地面,才艰难的挪了一小步,若无助行车,怕是早已摔倒在地。我跟在旁边,眼有些湿润,这还是那壮硕如山的父亲吗?
父亲的脾气火爆耿直,家里谁做错了事,总会招来一顿臭骂,但父亲从不记恨,只在事头上就事论事,过了也就忘了,仍慈爱的待人。父亲得过2次脑梗,一条胳膊无力,一条腿僵直,早巳行动不便,这次住院境况更糟了,穿衣吃饭用药多是母亲和大姐料理,说话赢赢弱弱,似是所有的力气已被抽干,如孩童一样无助。父亲遇事向来不喜麻烦别人,再大的伤痛,也能忍着一声不吭,如今这样,不知对他是怎样的煎熬。看着一堆堆的药,他常会沮丧,“让我去了吧,活着也是受罪,糟践钱。”再三的劝,也难以平复。再坚强的人在病魔面前也是如此的无力。愿天下的父亲都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