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萧氏抬起头眼睛像燃烧着两团小火焰,多日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也有了红晕,她喜不自禁地道:“姐姐,我们可以自救!但是需要你协助!”她开始称呼王氏为姐姐了。
这一声姐姐令王氏目光一亮:“怎么自救?你快说让我怎么协助?”
“记得以前我们关系好的时候,你跟我讲过金乌的故事,据我判断,这是一只知恩必报,有仇必雪的灵鸦。它连给它捣药的丫鬟都能送金子感谢,何况你救了它一命?”萧氏道。
“有道理啊!”王氏眼睛闪亮。
“听我的,金乌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萧氏脑袋一歪非常神气的样子,仿佛又恢复了少女时的淘气。
“好!如果真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让武昭仪死无葬身之地!”王氏靠近一步,阴森森地笑着。
萧氏不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一时精神恍惚,心想面前这女人真的曾是大唐德才兼备美艳动人的王皇后吗?
她惶恐不安地道:“姐姐,刚才我还羡慕你心平气和的态度,原来不过是伪装罢了。”
王氏一把抓住萧淑妃的肩膀:“当我们无法改变死亡的定局时,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公,一旦有一点点生还的希望我也不会放过,只有活着才有机会铲除武昭仪。”
萧氏悲哀地道:“你活下去的目的只是复仇吗?你怎么复仇?只要逃出宫墙我们就会被四处通缉,也只能活在深山老林。”
萧氏觉得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这些日子她想通了,在后宫争宠是每个女人必做的事情,所谓圣朝为王,败者为寇。为了巩固各自的地位,武昭仪也没有错。如果独孤先生能够救她出去。她就终生追随他,春天看山花烂漫,秋天看落叶缤纷。待大雪尽,铸就烹茶,吟诗作画,赏雪中红梅,梅下吹笛。这是她少女时代的梦隐士梦,只要能够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切都无所谓。
王氏复仇的火苗在心底一旦燃起,便抑制不住,她双手抓住萧淑妃瘦弱的肩膀,近乎发狂:“我要杀了武昭仪!是她夺走了我的夫君,我的皇后宝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如果不是因为嫉妒我后宫受宠,你也不会帮武后把武昭仪从感业寺弄来。没想到吧,武昭仪要的是皇后宝座?”萧氏嫌恶地拿掉王氏搭在她肩头的一双手臂。
王氏意识到自己失态,努力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唉声道:“妹妹,过去的恩怨就不要说了,如今你我二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快说什么办法,能配合你的我都配合。”
萧氏走至王氏跟前小声地:“有一次,我听陛下说,武昭仪的太监想捉住金乌给她熬汤,结果被金乌啄伤。武昭仪知道后将太监大骂一顿,警告太监,金乌是灵鸟,以后见不许伤害金乌。武昭仪不是常人,她能对金乌这么客气,说明她知道金乌的厉害。你若能使出本事将金乌唤来,让它传信给独孤先生救我们,我想金乌一定会帮忙的。”
“那我们试试。”王氏长吁一口气,她提了提单丝罗制成的花笼裙,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金乌带信去萧府,可那独孤先生又不在萧府,怎会接到你的求救信?”王氏提出重要的问题。
萧氏脸凑近王皇后,道:“独孤先生不是凡人,只要我有难,他会出手相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道听不说?可能他早已经去萧府打探我的消息。”
萧氏因胃寒,严重的口臭使得王皇后脸扭向一边:“也是无办法的办法,只有一试了。”
“我先写书信。”萧氏道。
“纸墨哪里去找?”王氏反问。
“好办。”萧氏撩起裙摆“咔嚓”一声将裙摆撕下一小块。她将布片铺展在墙上,咬破小手指,殷红的血便冒了出来,她在布片上写道:
独孤先生,请到皇宫速救莞儿。
王皇后看萧淑妃做事干净利索地坐好这一切,心中暗想,都说她只会撒娇耍横,原来是环境所致,到了这里竟变得聪明伶俐起来了。
眼前晃动着萧氏刚进宫的样子,那时她体态娇小丰满,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若春水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魄,清丽脱俗又乖巧可人。她看了第一眼便心头一震,预感到这个女人将来要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果然不出所料,皇帝瞧见萧氏后便魂不守舍,封萧氏为良娣,夫唱妇随,甚为得宠。不久萧氏生下王李素节、义阳公主、宣城公主,进为淑妃。后来母凭子贵逐渐与她对立,处处不把她放在眼中,她才不得已暗迎在感业寺出家为尼的武昭仪。她想利用武昭仪从萧氏手中夺回皇帝,谁知武昭仪进宫后,她和萧氏不但同时失宠还遭武昭仪陷害,成为阶下囚。
萧氏将写好的布片交给王氏,王氏接过布片儿见上面落款写着莞儿俩字,好奇地问:“莞儿是你小名?”
萧氏淡淡地道:“是我的小名儿,这后宫少有人知。”
王氏想起自己的小名儿也是少有人知,她叫王云锦,少年夫妻,如漆似胶,皇帝曾深情地唤她云锦,后来她是成了皇后,就连家人见了她也要行大礼,尊称皇后,再也没有人叫过它云锦或锦儿,她自己也几乎就忘记了闺名。
萧氏望着布卷儿,不无感慨地道:“甚是怀念和独孤先生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我年幼无知常惹他生气,好在他都原谅了我。”
“你喜欢过那位独孤先生?”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王氏敏锐地感觉萧氏和独孤先生绝非单纯地师生关系,任何一个男人在美人面前都没有免疫力,何况萧氏的美有目共睹。
“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萧氏纤细手指整理着发丝,内心翻江倒海。一位潇洒英俊的白衣男子一直住在她心灵深处。在进宫后的岁月,虽然她锦衣玉食,皇帝宠着,但她一直没有忘记他的独孤先生。独孤先生是那样潇洒不羁,她在月夜见过他空中而行的仙姿。当时她正午夜失眠趴在窗台看月亮。他落在静悄悄地后花园,沿着假山像他的卧室走去。她偷偷下了楼,跟到他的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看到他正在饮酒。看见她进来,独孤先生笑问,是不是看到他空中行走了。她说是,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俏皮地说,我也要尝尝神仙酿的酒是什么味道。说着急匆匆地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呛得直流眼泪。独孤先生笑吟吟地拿出一方玄青色的帕子帮她擦眼泪,她虽然性格泼辣,还是脸儿红了,抢过手帕说,还是我自己擦吧。
她擦拭好眼睛,嘴巴,见独孤先生一直看着他,那眼神温柔,她心跳加速,一时手足无措,便玩弄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枝辛夷花,朵朵辛夷花初雪般绽放,温润洁白。她望着这一枝辛夷花,抬头望了望独孤先生。
难得他竟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跳跃的烛光下,他脸色恢复了平静,虽无刚才常常挂在嘴角的笑,但眼睛里却满是欢欣喜悦。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似乎梦中梦到过这般光景,她努力想了想,却想不起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梦。
饮了三杯酒后,他笑了笑,跟她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此厉害为何屈尊府上做教书先生?她托着下巴,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说,其实我是来自异界,这个异界不在六界之内,我本来是追一个女孩子,可是后来我回不去了。她问,那个女孩是不是很美。他说眉眼里和她很像。她嫉妒地道,所以你才留在这里做了我的先生。他说是的,但你终究不是她。她听了刁蛮劲又上来了,便气嘟嘟地起身就走。他倒没有留她,只是抬手拉住她的手,双手合握在手心,静静握了好一会,然后放她离去。
不久她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进了皇宫,开始新的生活,孤独先生告别了萧府。
关于这段经历她谁都没告诉过,更不会告诉王皇后。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让她明白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情,当把一个人当作自己的知己向她讲出的秘密越多,将来身上插的刀子就有多。秘密不说出去永远是秘密,说出去了就是手中的把柄。
王氏见萧氏不愿意多说她和独孤先生的事情,也不再多问。她趴着窗口,双手合拢:“呱——呱——”
那只金乌像听到了圣旨一般,顷刻间飞临窗口。她伸出手捧起金乌低声道:“金乌,我知道你是灵鸟,拜托你一件事好吗?将这个布卷儿信送一个叫独孤先生的人,如果你能将信带给他,此生就是云锦的恩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金乌听了频频点头。王氏见金乌听懂了自己的话,甚是欣慰,忙将事先准备好的布卷儿绑在寒鸦的脖子上,轻声道:“去吧,去吧。”
“成败在此一举了!”萧氏踮起脚尖目光紧紧地盯着窗外道。
窗外树叶在秋寒中纷纷坠落,萧氏心神一荡,这落叶如人生,有过青葱的年华,亦有如今的颓败凋零。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宇此刻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座庞大而华丽的废墟。
两个小宫女从外面走来打扫落叶,面容稚嫩,还是孩子的样子。那个着如意云纹衫、绣花百蝶裙的小宫女,道:“这皇宫就是一座巨大的牢房,这辈子是走不出去了,下辈子她就是乞丐也不要进皇宫。”
着撒花烟罗衫,刺绣妆花裙的小宫女,附和着道:“这地方,徒有虚名,只怪我们的爹娘把我们送进来,他们只想着通过我们改变家族的命运,却丝毫不关注我们是否过得开心。”
着如意云纹衫、绣花百蝶裙的小宫女叹气:“但愿来世能托生个好人家。”
萧氏看着这两个小宫女,突然心生怜悯,后宫的女人,无论风光的,不风光的,不过都是笼中的鸟儿罢了,真的不如寻找百姓家的女儿幸福。
王皇后目光则望向空中,远处大团大团的云朵缓慢移动,像是等待飞翔的金乌。
金乌越飞越高,最后停在云团上,忽然云团迅速移了过来。金乌站在云头上变得好高大,它猛然身子一抖,变幻成一个黑衣男人。那黑衣男人长着寒鸦的头脸,他冲王氏微微笑着,深情地叫了一声:“云锦小姐。”
王氏以为自己最近忧虑过度,产生了幻觉,便使劲揉了揉眼睛,待她定睛细看,见黑衣男人依然深情的样子。
他轻柔地喊:“云锦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将信带给独孤先生。”
他虽然长得丑,声音却极为好听,充满男性特有的磁性。
“你……你……你是妖精?”王氏几乎窒息。
“别怕,云锦小姐,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修行的山野寒鸦,我愿意为了你付出多年的修行。”黑衣男人慢慢靠近窗户,他伸出手,似乎要去抚摸王氏的脸。
“不!你是妖精!”王氏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云锦小姐,是妖精又如何?其实妖精和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他非常礼貌地单手放在胸前,弯腰一礼。
萧氏见她一脸惊恐,自言自语,感到莫名其妙。将她扶起来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禁室就你我二人,哪有妖精?”
王氏颤抖着问:“难……难道……刚……刚才……你没看到窗外大团云朵上……金……金乌变成一个黑衣男人?”
萧氏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没发烧呀,难道你精神出问题了?”
王氏怔怔地望着萧氏,过了一会儿,她将头依靠在墙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她以为金乌懂人语,只不过是一只有灵性的鸟罢了,刚才的景象使她确认,金乌不止一只灵鸟那么简单,或许它真的能够救出两人,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问萧氏:“如果我们能够获救,那我们到哪里生活?天下之大可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又怎么进皇宫找武昭仪报仇?”
萧氏道:“这……这……我还没想过……”
王氏道:“昨夜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山林中,你是一只三彩松鼠,你是一只小黑猫,我们两个无忧无虑的在山林中游戏。”
萧氏道:“多好的梦,昨夜我也做梦了,我梦见自己拥有绝世神功,行侠仗义,而你却是一位闺阁绣楼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梦是不是我们的前生活着后世?”王氏道。
萧氏静静地说:“也许是,有时候,我总有一种感觉,在某个场景中遇见某些人某些事,会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发生过。”
王氏道:“嗯,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萧氏惊喜地道:“这样说来,死并不可怕,不过是另一个生的开始。”
王氏皱了一下眉头不语,萧氏静静地看着王氏的脸,心想,但愿来世不要遇见你。
天渐渐黑了,大红宫灯把甘露殿衬托得金碧辉煌,今晚皇帝去了别处,这里显得异常寂静,刚刚册封的武皇后一脸肃穆端坐大殿中。她今天穿着明黄华衣、外罩朱红色大氅,斜坐在宫中,明艳绝伦中透不可侵犯的威仪之态。她的温柔娇艳小女人的一面只展现在皇帝面前。
在听了太监王江和的回报后,武皇后脸色大变,她眉梢上扬,眼角流火,将手中酒杯往汉白玉柱子上重重一掷,骂道:“王氏、萧氏,还想翻身?做美梦去吧!”
杯子崩裂而碎,一块碎片崩伤旁边一宫女的脸蛋,那宫女脸上鲜血瞬间流出,却不敢发出一点声来。
武皇后拖着朱红色大氅转了几圈,一拍桌子:“高力士、王福来,去把太极殿那俩妒妇杖责一百!”
“喏,皇后娘娘!”
“慢!杖责之后给我将其二人手脚剁了泡入酒坛,她们不是喜欢陶醉于往日的宠爱吗?”武昭仪的目光凶狠。
“娘娘?”小太监高力士惊恐地叫道。
“怎么,你有意见?”武后目光如电射向高力士。
“奴才不敢。”高力士低下头与王福来对望一眼,低着头退下。
武皇后目送二人离去,发出一声冷笑。她是后宫之主,如今掌握着后宫生杀大权,她想将谁置于死地就将谁置于死地,况且这两人是自己的死对头,她怎么会给两人活下去的机会?命运是一盘棋局,凭着她的天女智慧,这凡间的人没几个是她的对手,她有掌控天下的野心。
天色黑下来,太极宫废弃的小院子里传来凄惨的叫声,听者无不毛骨悚然。武后听着这惨叫声,只是冷笑,万物在她眼中此刻都是草芥。
不知外面起风了,瞬间狂风骤起,风吹得殿外的灯笼纷纷落地,太监宫女们被吹得东倒西歪,大殿内烛火也熄灭了,漆黑一片,一时间皇宫内院到处乱作一团。
黑暗中传来呜噜噜的奇怪声音,令人心智发狂。
禁室外几个持利斧的太监承受不了这呜噜噜的声音,赶紧扔掉斧头捂住耳朵。呜噜噜的声音时远时近,后来愈加清晰,再后来出现一个声音:唐三代而亡,女主武元嬅伐之。
两个硕大的酒坛内萧氏王氏早已经昏死过去。忽然酒坛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吓得宫女太监抱头尖叫一团,但见酒坛内萧氏王氏头上冒起来一缕银光,那银光又若向着东南方向,随着乌噜噜地声音渐渐远去……
整个过程很短,在极短的时间内太极殿内已经到处乱花残枝,战战兢兢地太监宫女们再看向酒坛中的二人面色安详,仿佛沉沉睡去。胆大的太监上前一摸二人波西鼻息,发现二人已经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