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萧燕翕和沈艾君决定小镇住上一晚。
破晓时分,张若虚觉得有人抚摸他的脸颊,他想睁开眼却无力睁开,浑身软绵绵的。
春早凉。柳烟一重又一重,黄鹂鸣烟柳,烟雾渐散。亭台楼阁如画。张若虚醒来最先听到的不是黄鹂鸣烟柳,而是马的嘶鸣。他迅速床上跳下来,推窗望去,只见昨晚那个叫冷雪安的蒙面女子窗下牵着一匹白马走着,另外四个同伴却不在身边。她正凝神沉思,马的嘶鸣好像丝毫没影响她思考事情。
后来她向窗口望过来,蓦然看到张若虚也正站在窗口望她,她便怔在那里。
张若虚望着她,自言自语地道:“小安,你就是小安妹妹,为何不肯承认,你忘记张若虚了吗?”
冷雪安看着张若虚的口型,似乎听到那喃喃自语声,心头一震,翻身上马。
命运给了她那般残酷的事实,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小年龄的陆小安,她是江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杀人魔头,大阁领来俊臣的情妇。这么多年,她心里只有黑暗,只有恨。她一直在寻找哪个烧了整个村庄的寒鸦精,她越是寻觅不到,内心的仇恨愈强烈。
仇恨使她几乎失去爱人的能力。她的若虚哥哥,这么多年他竟然生得仙姿神态,她阅人无数,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爱恨交加,他竟然如此悲天悯人,一颗心如同万里晴空般坦荡荡地呈现在她面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他的温情无可回避地刺激到了她,她开始恨他的云淡风轻,恨他不该是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他应该和她一样充满仇恨,仇恨这个不公平的黑暗世间,可是他变得那么好,好到甩她十万八千里。
她在马身上落泪了,紧紧地扯住缰绳,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
张若虚迅速飞身下楼追了出去,长街上,冷雪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如果他想追,一定能追得上。他还是停了下来,既然她要逃,必定有要逃的理由,他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张若虚再次回到屋子的时候吃了一惊,见房梁上垂下一个方型匣子,丝线吊着的匣子荡漾着,是谁在极短的时间将盒子拴在房梁上。
到底什么东西?张若虚手指冲着盒子轻轻一弹,里面出现一个锦囊。张若虚心想,这又是什么玩意搞得如此神秘密?轻轻拉开锦囊的金丝绳子,里面异香扑鼻,有一张字条,他取出字条念:哈哈,对不起俊男,你要晕倒了……
“晕倒”两字刚出口,他就感觉脑袋犯晕:“西域——曼——陀——罗——散——”散字刚说完,人就倒了下去。
这是房梁上就跳下一个身穿绿色裙衫娇媚动人的少女和一只猫,真是那个乔装成小乞丐的少女。少女撇嘴一笑,用宝剑拍了拍张若虚的屁股。她手里这把剑很厉害,随着剑身的晃动一面刻着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而剑柄两侧,一面是农耕畜养指之术,一面是四海一统治策。这把剑也是上古神剑轩辕剑乃黄帝所传,华夏始祖将龙、凤、龟、麟列为四大圣物并深深地渗入农耕时代与之相关的水土文化之中,黄帝号为“轩辕氏”,轩辕二字即为“力天”的意思是神化了的大龟,能拥有此神器的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少女拍了拍手,蹲下身子,抚摸着张若虚的脸笑:“嘻嘻……西域曼陀罗散果,然威力无比,大罗神仙也难逃一劫。”白雪胭脂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少女,也学着少女的样子猫爪子拍了拍张若虚的脸颊。
少女笑道:“阿雪,你的爪子锋利,不同人类的是手柔软,可不要给他毁容了啊,这家伙长相这么俊逸,恐怕这辈子要靠脸吃饭呢,你要是伤了他的脸我可要你陪的哦?”
白雪胭脂听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生气了“喵”的一生别过脸去,大尾巴摇啊摇,好像在说,哼,你可以摸我就不可以摸了?
少女凑近张若虚,用一根手指点着张若虚的鼻子道:“造化弄人,竟然生得这么俊逸,真是好人种啊,若是你和琼花结合,那生的孩子得多漂亮啊,嘻嘻……”
白雪胭脂闻言,转过脸来又“喵”了一声,竟然翻了少女一眼。
少女道:“嘻嘻……阿雪,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色,其实你才好色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遇到帅哥,你那眼睛都发贼光,只是本小主人不戳穿你吧了。”
白雪胭脂闻言,猫爪子捂住了小嘴,眼睛眯成两条弯缝。它在笑,居然还捂着嘴笑,这智商可不低!
少女“嗖”地跳上房梁,手中多了一个大麻袋,看来她是有备而来。她将大麻袋装进麻袋,毫不费力扛在肩膀上,说了声走,和白雪胭脂从窗口飞了出去……
天色还没有大亮,酒楼的人还没有起床,少女普将张若虚扛到门外一辆马车上,然后撂下布帘子纵身跳上马车,手挥长鞭子:“喔喔——驾——”
乳白色的晨雾渐渐在亭台楼阁间、树木上升起,又渐渐一缕缕随风飘散,飘散开去,谁也不知飘散到什么地方,飘散到消失为止。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扬州城南郊一大户人家的后门。
“吁——”少女提紧马缰绳,车子停了下来,她并没有立即下车,只见她仰起长鞭子在空中“啪啪啪”甩了三下。
“驼伯,驼伯,我回来啦,快开门。”少女清脆地叫道。
“来啦,来啦。”里面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开门的是位须发皆白的驼背老人,背驼得真够呛,整个人都快成一个大陀螺了,但驼伯声音却中气十足。他抬起头的时候,你会发现他眼睛深邃无比,仿佛一眼就能将你望穿。
“辛夷小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为何驾着马车?”驼伯眼睛盯着马车警惕地道。
“哦,我从乡下来,给琼花送些土特产。”她笑得如春花灿烂。
“你跑得像光一样快,用得着马车吗?”驼伯看了看马车,一只耳朵动了动,仿佛觉察到什么。
“驼伯,我给带的东西多,所以用马车拉啊。”
“哦,这样子。”驼伯声音小下去了,跟着马车向园中走去。
“咦,驼伯,你跟着我做什么?我是来送东西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你忙去好了,待会我自己将车子停在马厩里。”辛夷有些不高兴,皱了皱眉头。
“哦,那我就不跟着了。”驼伯停下脚步,又盯着马车看了几眼,转身去了小角门。
她七拐八绕,将马车停在一处精致的木头房子外。面前这座房子却全是檀香木,远远地就能闻到好闻的檀香味,檀香味是修真之人的香味。阳光下栅栏门上挂着一个朱红的木牌,上书“檀香居”。
晨光照着檀香木屋的窗子,窗子四周零星的笑声从窗内传出来。那笑是花开的声音,轻轻柔柔、缓缓慢慢……
“琼花,琼花,我给你带礼物来了。”辛夷并不跳下马车,在木屋外叫急急地起来。
木屋门开了,里面走出两个身穿淡色小花的小丫头,一个瓜子脸看上去特别精灵,一个圆脸看上去非常端丽,看上去也都十五六岁的样子。
辛夷和这两个丫头很熟,她对长着瓜子脸的丫头叫道:“紫丁,你先过来照料马车。”
紫丁脆生生地道:“好的,辛夷小姐。”她又冲圆脸的丫头道,“水杉,你去叫琼花来,就说我有宝贝送她。”
听说有宝贝送小姐,水杉转身就往檀香居走去,边走边开心地冲里面喊:“小姐,小姐,辛夷小姐来看你了。”
屋里走出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人,乌黑的长发如水般地泻落下来,面色如玉,出落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只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加深了她的美丽,本来就生得那种人见人怜的姿容,再加上这淡淡的忧伤更有让天下男人倾倒甘愿付出的魅力。
辛夷看到美人出来,欢喜地道:“琼花,你过来呀,别伫立在那儿跟雕像似的,我给你带来一个你这辈子没见过的礼物,这礼物真的是绝世无双。”
叫琼花的美人眉头淡淡地一颦,款款下了台阶,来到辛夷面前,目光移向马车,忽然神色一凛,她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冲着车子道:“这里是女眷待的地方,公子为何如此不懂礼貌?”
辛夷闻言满脸疑惑,她随丽人的目光转脸向马车看去,啊!薄薄的帘子内,端坐着一个男人的身影!帘子里的身影不说话,有酒香从里面开散出来。
“谁在里面饮酒?”她自问。
她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天哪!车上坐着俊逸潇洒绝世无双的张若虚!他正自斟自饮,那个悠闲乐,简直赛过神仙。她的白雪胭脂竟然乖乖地坐在他腿上,眯着眼睛,好像十分享受的样子。
她脑袋一懵,明明是装在袋子里的人,怎么会坐了起来?又哪里搞来的酒?辛夷眨了眨眼睛,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咳了一声:“哦,琼花,我给你请来一位老师是燕翕哥哥的朋友,此人上知天文地理,才华盖世,英俊无比,据说是咱们大唐最杰出的诗人,做先生也好,做相公也罢,你看着办吧。”
“荒唐!我什么时候缺先生了?又什么时候说要找相公?你……你……”美人本来是生气的,可是看到张若虚还是脸一红,为了掩饰羞涩,她就咳嗽起来。
“不是上次你跟我说干爹要你嫁给不喜欢的表哥?今日听说表哥和好燕翕哥一起来,我就跑到扬子小镇去接他们二人,结果接到的是三人。估摸着你可能对那个胡子里藏脸的二婚头表兄不感兴趣,所以就把这位俊逸的公子给你弄来了。你要是看上了呢可以学红佛女跟他私奔,看不上就交个朋友,反正他是燕翕公子的朋友,也算是你的朋友喽。”辛夷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
“辛夷,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这事你也干得出?”美人脸羞得通红。
听谈话内容,张若虚知道这是谁家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扬州第一富商兰陵萧淑妃萧登科家,也就是萧燕翕的家,这么美得天下男子倾倒的女子一定是萧燕翕的妹妹萧琼花。
张若虚用透视术环顾四周,见这里每一处建筑都彰显这豪门的富有,他心中有些不解的是,兰陵萧淑妃早在东晋末年就已经为天下顶级门阀,到南朝又是“四大侨望”,贵不可言,到了萧登科这里怎么弃文经商了呢?
更让张若虚疑惑地这黄毛丫头是谁,为何一再捉弄他?她和萧家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在萧家的仆人叫她辛夷小姐,而萧燕翕却不认识她?
他微微一笑,看着辛夷道:“怎么?请我来,不请我下车吗?还是就一直这样欣赏我饮酒的姿态。”
辛夷笑嘻嘻地道:“本姑娘玩了一辈子鹞子,不想今日却被鹞子耍了。”
“我是鹞子吗?”张若虚打趣。
辛夷走近张若虚,老熟人一般,压低声音道:“这出戏明明是我编排的,你不该独自篡改剧情。”
张若虚嘴靠近她的耳朵,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小丫头,你敢偷我,是不是活腻了?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张若虚说了这句敢偷我,自己忍不住笑了。
这小丫头真的搞笑,他生平第一遇见这么莽莽撞撞的少女,男人也敢偷了送人。
“哼,就偷你,谁叫你招人喜欢呢,浑身上下咕嘟咕嘟冒仙气。”辛夷脸靠近张若虚颇为孩子气地道。
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不愧疚,不道歉,甚至讲话的姿态还有跟张若虚撒娇的味道。
正因她这副娇憨女儿态,使得张若虚忍不住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又不是泉眼怎会咕嘟咕嘟冒仙气?”
“哎呀,我说你冒仙气就冒仙气。”辛夷咯咯地笑道。
张若虚很喜欢这爱笑的小丫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爱笑的女子。在天姥山他总是神情淡淡的,没喜也没有忧,如一潭死水,这坛子被这个刚刚认识的女孩子搅动起来,他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辛夷对美人道:“琼花,我们请张先生屋坐坐吧,谈谈诗词歌赋什么的,张先生可是难得来一趟扬州,慕名拜访他的人排着队,他听说是扬州城的最美丽的女子是才华横溢,便央求我带他拜访你。”
这丫头,还挺能掰。车内的张若虚差点笑出声来。
琼花不言语,仍然咳嗽,只是咳嗽得不那么厉害了,好像不是真的咳嗽,是用一种咳嗽掩饰内心的悸动。
“张先生,您下车吧。”辛夷笑得有些邪乎,胖乎乎的小脸上有两块肌肉没有很好地控制住,狠狠地跳了几下,害得她挤了挤眼睛,侧过脸自己掐了掐那两块不听话的肉。
张若虚手指弹了弹赖在他腿上的白雪胭脂,白雪胭脂方才从他腿上跳了下去,辛夷过去踢了白雪胭脂一脚:“不要夺人所爱,见色忘友好吗,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呢?”
白雪胭脂好像做了亏心事“喵”的一声,跃入花丛,又从花丛越上女儿墙,走了几个漂亮的猫步,跳到了墙外。
张若虚从马车上下来,他风姿卓然的仪态令两个丫鬟都看呆了。
终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琼花也只是瞬间的慌乱,便恢复了常态,她微微一礼,款款道:“先生客厅说话,紫丁,水杉你们去给先生煮茶,让文嬷嬷备些早餐。”
两个丫鬟树一样伫立着。
“哎!花痴!沏茶去。”辛夷笑得花枝乱颤。跳到两个丫鬟身边,推了推两人,两个丫鬟才醒悟,羞涩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