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道观大门紧闭,秋去霜降,凡人信徒也鲜少上山来,尘音也乐得清静。
后院的古树下,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拂袖翩翩,随着蝶妖起舞。
“徒儿,为师今日便和你讲讲《易经》罢。”偏殿里,尘音坐在席上,眯着眼,看向堂下的宗盛。
宗盛昨日才被倒吊了半个时辰,今日便板着脸,不愿理会尘音了。
“一阴一阳之谓道。”趁着宗阴不在,尘音便有意栽培这未来夫婿:“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一体。”
“所谓乾道成男,坤道成***阳合德,顺应天理。徒儿,可曾明白?”
宗盛道:“不曾明白。”
“咳咳!”尘音压低嗓音,耐心讲解:“宗盛,你若是生病了,须得有人照料你,你可明白?”
“师傅就在照料我啊。”
“嗯~”这话倒也不假,但尘音今日须得摆脱这师傅的身份:“等到你长大了,悬壶济世,游历人间,师傅便不能照料你了啊!”
“我还有宗阴呢!我和他结伴,无论是天涯海角,天上人间。”
“宗阴也会娶妻的,那时候,他就不和你结伴了。”尘音一席话,将宗盛逼得无路可走,只得低下头来,暗暗思忖。
“因而,你要择个女子,明心、有惠、有志,三合相伴。你死我埋,我死你埋;疾病相扶、生死相依。”尘音说罢,羞答答低下头来。
“可我要如何待她?她又如何待我?”师傅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真真是为难宗盛了,现如今娶妻之事,于他而言,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听老道说:道人合伴,不可相恋,相恋则系其心;也不可不恋,不恋则情相离。”尘音对于此事,也不甚明白,只是她袖中揣着一件宝物,今日是送定了。
“麻烦麻烦!”宗盛没了兴致,一点也听不下去了。
“徒儿,莫急。”尘音早有准备,拂尘一扫,将袖中之物呈现在桌上。
宗盛一瞧,见是一张鬼画符,黄纸朱砂,皱皱巴巴的,还有股灰尘味。
“师傅,你偏心!”宗盛嘟囔着小嘴,不悦:“你昨儿就给了宗阴一只蝶妖,今日只给了我这破烂玩意儿,不会动不会跳,有什么用?”
“什么破烂玩意儿?这可是爱情合和符,逢凶化吉,可保情路顺畅啊!”尘音气恼,上前掏出一个荷包,将符文塞进去,挂在他的脖子上,道:“符在人在,符亡人亡,丢了符,你就不要来见我!”
宗盛盯着师傅,见她当真生气了,便摇着师傅的手,乖巧说道:“徒儿记得了。”
尘音耳根子最软,见不得别人说好话,便原谅他了,因而柔声说道:“等你日后有了修为,可以催动这符咒时,便找个倾心的女子,真心相待。”
尘音自顾自陶醉着,宗盛却抓起师傅的衣带,玩弄起来。
“这女子,定当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尘音羞红了脸,补充道:“比如,像我一样的女子。”
尘音的话音刚落,宗盛把玩衣带的手便僵硬了,他仰头,问:“师傅,你原来是女子吗?”
尘音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听得徒儿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可是你的脸那么黑,天下的女子都是如此吗?”
尘音感到惭愧,早知如此,就应该每天洗脸,沐浴更衣。
“可是你枯瘦如柴,走起路来,还没有宗阴好看。天下女子都是如此吗?”
尘音感到汗颜,早知如此,就应该多吃些,多走动。
“徒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切勿少见多怪。”尘音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她拨开徒儿的小手,背过身来,却听得宗盛愤愤的一句:“当真如此,我便不娶妻了。”
“咳咳!”尘音差点撑不住,扶着桌案。
“我便是撑死、噎死、病死、老死,也绝不娶妻了。”宗盛还在自言自语,尘音却早已撑不住了,她捂着胸口,扶墙而过,逃离这偏殿。
“师傅!你不讲经文了?”宗盛的声音飘荡在身后,尘音施法,一个眨眼,来到了后院。
后院花叶纷飞,飞鸟走兽都静立树下,男童白衣飘飘,随风起舞。
这场景如梦如幻,男童的身影飘逸,回眸娇媚,一笑倾城,胜过美人无数。
尘音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将这大好机会,送与他人。
不一会儿,男童转身,下腰、抬腿、水袖飞天,惊得尘音张开大嘴,赞叹连连:
“好好好!此舞只应天上有啊!”
舞罢,男童回首,半掩眉眼,轻笑,绝美收尾。
众飞禽这才回神,见尘音站立在此,纷纷展翅高飞,迎风而去。
尘音颤抖着嘴角,上前,道一声:“乖徒儿,你可是累了?”
尘音不开口还好,野兔、麋鹿、水牛、猛虎,都围在宗阴身边,专心致志。尘音一开口,它们都怒目而视,警惕的看着来人。
反了,真是反了!尘音这一山之主,还震慑不了这堆牲畜?
尘音正准备拿起拂尘,施法服众的时候,听到了徒儿柔柔的嗓音:
“那是我师傅,你们见了她,都绕道走,她可是连猫儿都不放过的,快回去罢!”众野兽听了,纷纷向他点点头,四散而去。
留下孤零零的尘音,在寒风中站立。
不,这次她绝不是后悔,而是觉悟,她根本,就不应该把这孽障,带回山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