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嗯呃......”
“水......”
嘴唇干裂,裂开几道伤口,伤口处渗出猩红的血丝,血丝被风凝固成黑紫色,这黑色紫色边上的干皮如同晒瘪的鱼鳞翘起。
如同久违的甘霖泼洒在数百年不雨的干涸河床上,湿润的气息引来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沉睡了几十上百年的河鱼,这条冲刷着污泥黄沙破枝烂叶的大河,在时隔千百年之后第一次脉动着新生。河水不如井水好喝,没那么甘甜,但是足够解渴,滋润着几乎粘在一起的喉咙。
赵汉卿躺在阴冷潮湿的铁板上艰难的睁开眼皮,喉咙里还有些干涩,但鼻腔里闻到了久违的湿气。
“醒啦,醒啦醒啦,嘿嘿嘿,瞎子你看,他醒啦!”
赵汉卿深吸口气靠起身子,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脑仁生疼。一个乌漆嘛黑的瘦小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探头探脑,像极了下山偷老乡玉米的山猴子。
“水......”
“我在哪儿......”
“水......”
山猴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嘶声沉吟着的,仿佛随时会一命呜呼的俊俏男子,顺手舀了一瓢凉水灌进他的肠肚。
“你老米,你小点声嘛,一会老板儿打你喔!”
“噗呃......”长时间没有喝水进食,让赵汉卿有些不适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前的这个山猴子让他觉得有些诧异,身体干瘦,四肢短小,浑身黢黑,光滑出溜,一举一动都跟野猴子无异。
“我...我这是在哪儿?”
“哪儿?船上,船底货仓呗!”山猴子黑乎乎的,就俩大板儿牙白的发亮,一口黔西普通话说的特别正宗。
“船...仓?”赵汉卿这才想起来要好好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这还真是个货仓,空间不小,密密麻麻堆满了货物,大大小小的箱子上印着各式各样的文字,只是里边没有灯光,看不太清楚,只有高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交换着内外的空气和阳光。
“啊,咋啦?”
“没事,你叫什么......”
“我叫屎壳郎,这个船上的搬运工。”
“你多大?”赵汉卿有些疑惑,这个名叫屎壳郎的山猴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十五,谁都说看上去不像,但是论干活,我可是这个!”屎壳郎挥着小黑手一拍自己干巴巴的胸脯子,竖起个大拇指,满脸骄傲。
赵汉卿一边与屎壳郎闲聊,一边恢复着被打散了又重新汇集的元气。尽管屎壳郎一口黔西省口音的普通话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可赵汉卿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可能有用的信息。
今天已经是29号,两天前他被船老大从华夏边界线上收货装船,经公湄河,进入南越国支流,现在正朝着一个当地私人武装的民用机场开去。
至于屎壳郎,原名他自己也不知道,据说他是一个黑菲偷渡来的苦力和一名州广女子的混血,因此皮肤黝黑。他打小就被父母抛弃,卖给了乞讨团伙,为了博取同情,被注射了许多抑制生长的药物,导致他十几岁了还是四五岁的身形,至今也不能直立行走,只能跟个山猴子似的攀爬走路。几年前,由于没讨到钱,屎壳郎差点被打死,被扔在了沧澜江里,可他偏偏没有死,是船老大救了他。本以为好日子来了,结果被锁在船舱做苦工,一干就到了现在。
赵汉卿盯着屎壳郎漆黑发亮的眼睛,表面镇定,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再和谐的土地,也会有看不见的丑恶,再繁华的盛世,也会有路边冻死的骸骨。
“你为什么不跑?”其实屎壳郎的脚脖子上只有一根筷子粗细的麻绳,要是在木箱棱角上摩擦,不出五分钟就能扯断。另外,虽然他瘦小畸形,但是灵活有力,一个年老力衰的船老板,肯定困不住他。
屎壳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时没有开口。
“三杯太苦须喝净,
莫道流民并肩行。
青兕回头可有时?
苍生不到半两轻。”
(兕si,四声)
一道听起来既苍老又有穿透性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
赵汉卿环视四周,仍旧没有找到声音的出处,船舱里虽然昏暗,但他很确信,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闭上眼睛,凝神聚气,想要通过平静心绪增强耳识,探索呼吸的来源,从而确定位置。
看着赵汉卿认真的神情,屎壳郎漆黑的脸上露出俩大板牙,拍拍他的肩膀,指指墙边的铁板。
原来还有夹层!
赵汉卿虽然只恢复了五六分的状态,但是已足够行动。只见他像脱离了地心引力似的,没有借助任何外力,由瘫坐的姿势直接起身,动作麻利,不声不喘。
果然,墙后有个夹层,他看到铁板墙上有个黄豆大小的小孔。孔深三厘米,连接着货仓和夹层。夹层狭长,一米宽,五六米长,两米高。
屎壳郎说,他给夹层里的人叫哑巴,因为他十天半个月也不说一句话,就算说话,也不用张开嘴巴。他在那里边已经二月有余,两个多月前他给了老板一万块,说是在里边修行,是死是活俱与老板无关。他不吃不喝,不拉不睡,就靠着里边稀薄的空气和潮气活着。
“你能探到我的鼻息?”
那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富有穿透力,只是略微少了些苍老。
“想试试,没成功。”赵汉卿平静说到。
“你练过气?”
“没有,只修过几天拳脚。”
“嗯,根儿还不错,就是年龄大了点儿。”
“你是北方人?”
“可能是,直隶祁州。”
“可能?”
“嗯,失忆了。”
“失忆也好,洒脱些。”
“你叫什么名字?”当赵汉卿问到这一句,里边那人许久没有回话,只是传出几次短促的呼吸,似乎在调整体内运行。
“回来还坐这条船?”那人没有回答,反问到。
“不一定。”
“不一定?”
“嗯,不一定坐这条船,不一定能回来,也不一定...能活着。”
那人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足有两个小时。赵汉卿在这两个小时里喝了点凉水,吃了屎壳郎给的一截鱼干,又扎了会马步,除了体表的伤口,身体状态恢复了有六七成。
“屎壳郎说,你说话不用张嘴?”两个小时后,赵汉卿先开了口。
“腹语,减少能量消耗。”
那人言简意赅,之后,两人再度沉默。
这次只隔了几分钟
“小孩儿?!”
“么子喽?”
“我箱子里白色瓶子,你给他倒上三杯,你自己从钱包里拿一万块钱。”
屎壳郎听了哑巴的话,一骨碌从潮湿霉烂的褥子上爬起,跑到角落里,翻腾起货仓里唯一的皮箱。他倒不是贪恋那一万块钱,只是他对这个会说话的哑巴格外亲切,说不出来的亲切。
箱子里东西不多,一套运动服,几个瓶瓶罐罐,三个酒杯和一个钱包。
屎壳郎取出三个酒杯,拿出白色瓶子,小心翼翼斟满流出的黄黑色液体。他没拿那一万块钱,因为拿了也没什么用。
“药酒,对你有好处。”
“谢了!”
一个不见外,一个不客气。
赵汉卿捡起垃圾堆里一颗不规则小石子儿,在铁板墙上随手刻下那首诗。
“三杯太苦须喝净,
莫道流民并肩行。
青兕回头可有时?
苍生不到半两轻。”
......
三杯苦酒过后
两人再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