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喜滋滋地打开钱囊,伸手拿出一枚后,脸色瞬间乌沉,他快步跑向了卢尚之,拉着他的衣角,大声质问道:“卢将军,您这可就不厚道了!”
“什么不厚道?”卢尚之拉开了他的手,拍着衣角的皱褶,眉头早已拧成一圈。
“您给我的是太和五铢,这……这哪里可以在我大齐境内使用?”车夫急道。
卢尚之听罢,拧巴着的眉头展开了,道:“瞧你说的,两国交界处,不是可以换钱的吗,你回你大齐的时候,把这换回来不就行了吗,我还以为你说什么!”
说罢,转身又想走。
车夫不依不饶,仍然拉着卢尚之,不让他走,定要他把太和五铢换回萧齐五铢。
两人在门前争执了许久,车夫甚至放了狠话,要到官府去理论一二。
卢尚之本就心虚,听罢车夫所言,恐声名尽毁,只得让他在院前少憩半刻,自己拿着钱囊去钱庄。
白马寺边的道上,一个画廊里,有一名两鬓斑白的老人,他的人物画异常传神,生意也异常的好。
这日,他被请去了卢尚之的小院后,在自己的画房中,仔仔细细地描着一幅仕女图。
他的孙女跑了进来,看着仕女图,掩住了嘴,随后手指张开了一条缝隙,问道:“翁翁,您画的这个小娘子是谁呀?”
身着素衣的老人放下画笔,慈爱地轻轻按了下孙女的头,道:“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小娘子,你若瞧过了,便能记一辈子。”
说罢,老人转向窗外,远处是白马伽蓝,伽蓝外,传来了悠扬的钟声,那里,载着,一个故事的始末。
老人的孙女若细看画中女子,便能看出图中的那女子的一双黑眸中并无亮光,寂若死水……
蒋少游早就和韩锋交代了,让他这几日都留在自己的小院里,别跟着来宫城内,所以,今日只剩自己提着工具箱,走在官道上。
后面跟来了一人,随着蒋少游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着,蒋少游以为只是路人,哪知这人一直跟着他步入了宫城。
他回头一看,是宋弁,此时的宋弁,已官至吏部尚书。
“宋尚书,您怎么来了?”蒋少游施礼道。
宋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指着前面的路,道:“来,到前面说。”
蒋少游不知这宋弁是何用意,只觉得有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宋弁挽着蒋少游的手,走至凌云台一处台阶,坐了下来。
宋弁道:“建言兄,我们好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那个小女儿,还记得你呢!”
蒋少游想起见那小娘子,还是苏西被留在了建康,自己孤身一人回平城之时的情景。
事隔经年,心里的伤疤还是被如此这样地硬生生地揭开。
他无奈地笑道:“宋尚书,您……这就不要提了罢!”
“好,好,不提,哈哈!在这洛阳城里,书生无数,唯只你蒋少游,仍然不畏闲言碎语,这么多年仍然坚守自己的这份匠人职位,看这静轮天宫,主上经常在我等这凡夫俗子前,赞宫内哪闻鸡鸣狗吠之声,犹如住在九霄云外一般。”
宋弁一边道,一边从深衣内,拿出了一幅卷轴,递给了蒋少游。
蒋少游满脸疑惑,宋弁示意他打开看看,当他打开的那刻,他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脸上瞬间涨红。
他倏地站了起来,道:“这,宋尚书,这是何意?”
“这幅画,是小女从白马伽蓝边的一家画廊上讨的,她拿回府给了我,就总在念叨说自己以后,就要长成这般模样……”
“我还笑话她,生来是如何,哪能说日后就能变,她还哭着和我闹了好一会儿。”
宋弁望了一眼蒋少游,他眼里似乎已是满含了泪水,却不敢与自己对望,扭过了头去。
宋弁继续道:“直到有一日,清渊县侯(李冲)来至府上,经过小女和伯绪(宋弁子)书房,小女拿出画幅请县侯观摩,县侯惊诧不已,奔至我处问此画出处,我才知道这女子是谁。”
白马寺,画廊,蒋少游一时醒觉,忙了起来,急问道:“画廊唤作何名?”
“建言,你先不要激动,那老人不日前已仙逝,所以我也无法去问她究竟是在何处。”宋弁按下了蒋少游,道。
此时的蒋少游哪里还听得进去,只道:“不,我也是画师,我知道这行的规矩,宋尚书,您快告诉我,这画廊名字!”
“赏苑。”宋弁道。
蒋少游放下了手中活计,与匠人们交代几句后,奔出宫城,朝白马伽蓝方向跑去。
赏苑门前,数辆马车正在装卸着廊中物什,看样子,应该是要搬往别处,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小娘子,一会儿跳上了马车,摸摸这,摸摸那,一会儿又跳了下来,吱吱喳喳的声音让这洛阳城里的冬天,也不至于觉得冷洌。
蒋少游停下了脚步,努力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走至一辆外观装饰较华美的马车旁,对马车问道:“请问郎君,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车夫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赶马的,你得问问这家的主人去!”
“那主人在哪呢?”蒋少游耐心地问道。
车夫指了指不远处,对着仆人们指手划脚的一个男子,道:“呐,那个便是!”
“多谢!”蒋少游对他揖了礼,往前走去。
男子指使着仆人道:“小心点,里面都是墨砚,可损不得!”
正欲转身,被站在身后的蒋少游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请问郎君……”
“哎哟,你可吓死我了……”那男子捂着胸口道。
蒋少游只得退后两步,对他作揖道:“对不住,让您受惊了!”
男子看了一眼蒋少游,自己也惊住了,道:“哟,这不是蒋少卿吗,这,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郎君多礼了,建言看您这儿如此阵象,怕是要搬往何处?”蒋少游道。
“哦,先君仙逝,我等是想还乡去,说来惭愧,我也没能学到先君手艺半毫,这洛阳城哪里还呆得下去?只得回乡去过日子了!”男子笑道。
蒋少游一听,急了,忙问道:“那建言可否请问一句,这画轴中的女子,您可听先君提起过是在何处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