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宣伯从没和苏西如此靠近过,女子身上的体香,随着她激烈的言行举止,不加任何修饰,也不带任何拒绝地向他袭来,但这个出生在贵族世家的公子哥儿,却只能将自己的那份爱慕,掩藏至尘埃之下,他怕说出来,会玷污了她。
苏西哭着哭着,声音渐渐消失了。
崔宣伯以为她又晕过去了,忙问道:“苏西,你,你怎样了?”
“嗯,我没事,崔郎,我们回去吧。”苏西推开了他,站起来后,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他笑笑道。
两人默默地走在了回客栈的官道上,此时的洛阳城,万籁俱寂,街边店铺挂着的灯笼里,闪着微弱的光,崔宣伯跟在苏西的身后,看着她瘦长的影子,对她现在的状况感同身受。
缓缓的夜风吹来,苏西似乎醒了,也似乎明白了。
他只是一个男子,这是在北魏,不是在自己的前世。
哪会有不成家立室的男子?自己被留在了齐宫,是一个齐国公主,难不成,还想要求他对自己立誓“终身不娶”吗?他是一个如此才华横溢之人,身边不应该配一个良妻贤母?
苏西倩然一笑,在微弱烛灯下,似是怜自己多情,更多的,怜的是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穿越剧本。
两人在客栈前停下脚步,崔宣伯以为她是在等他开门,赶紧上前一步,正欲抬手推门,被苏西拦住:“崔郎,我们到前堂去,看看掌柜藏了什么好酒。”
“苏西,你忘了沈大夫说……”
“我不喝,只是想看你喝,来……”苏西拉着他就往客栈前堂走去。
苏西东翻西翻,找到了数埕酒坛,都拿到了桌上,崔宣伯点了灯,看着这些埕子,整个脸都绿了。
“苏西,这么多,我一个人可喝不下。”
“不要紧,我给你拉个酒伴……”苏西边说,边跑了出去。
崔宣伯到了后厨,取了些下酒菜,刚摆好,苏西拉着披头散发的临翊就进了门。
还在睡梦中的临翊,莫名奇妙地被苏西推醒,苏西给她穿了鞋,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临翊嘟嘟囔囔地被她拉着,进门后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她被满屋的烛光闪着了眼,睁开了懵忪的双眼,大叫了一声:“啊!”拔腿就往外跑。
苏西和崔宣伯吓了一跳,苏西赶紧拉着这个“逃兵”,道:“临翊,你干嘛!”
“苏西,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夜半三更的,我,我这个样子,我……”临翊生气道。
苏西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小梳篦,三两下子就给她把头发绾起,讨好地道:“怎么样,现在可以了吗?”
“苏西,你这是要干嘛?”
“怎么,姐空虚寂寞冷,还不许拉两个猪朋狗友吗?”
苏西拉着临翊进了前堂,崔宣伯对临翊施礼道:“见过郡主。”
临翊突然想起傍晚时分与他的亲近,羞红了脸,道:“崔郎。”
“好啦,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客气?我想看你们喝酒!”苏西拉椅子一拉,对两人做了“请“的手势。
崔宣伯默默地给临翊倒了酒,都不说话。
苏西看着两人,道:“怎么了,你们都,可不带这么玩的,来,我教你们猜拳。”
“猜拳?什么是猜拳?”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哎,就是你们说的行酒令,只不过,我没有你们这般读得书多,整个一书呆子样,来,这样……”
临翊和崔宣伯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不一会儿就玩得像样像样,耍开了的心情就是不同,苏西压着心里烦乱的思绪,可劲儿地给两人倒酒。
酒埕都见了底,两人都醉得不省人事,苏西叹了口气,道:“好了,醉了就好。”
天开始蒙蒙亮,掌柜和小二来到前堂,遍地狼籍,酒埕散落一地,一个站在门前看着飘雪的天空的女子,另外的一男一女,各自趴在桌上,酒气熏天。
苏西不好意思地道:“掌柜的,别介意哈,这女子就烦请您让你家娘子和仆女,把她搬回屋里去。这男子嘛,由他在这睡醒了就好。”
“这,小娘子,这酒可是我家掌柜的存了好久了的,您,您是怎么找出来的?”小二将酒埕扶起,还闻了闻酒香,咽了咽口水。
掌柜拍着他的脑袋,道:“说什么!快收拾!”
“小娘子,那你没事吧?”掌柜站在苏西的身后,鞠躬问道。
“没有,我没事,不过我要出去一趟,替我好好照顾他们。”苏西道。
她知道这个时辰,蒋少游已经出了门。
她向掌柜要了去金镛城的路线图,还要了匹马,换了男子装扮,向金镛城方向奔去。
沿路上,苏西不断地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个情节画面,却又一一否定,肩膀上落下了无数片雪花,刮起的寒风,似刀般割在她的俏脸上,但在她心里的,却是炽热的火焰在燃烧,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到了金镛城,虽然是在寒冬,但这里却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四周的城墙已经建得颇高,城门大开,无人看守,她下了马,迅速地走了进去。
这金镛城里,工匠们在各尽其事,也没人注意到一个男子在行走,苏西也漫无目的地到处找寻着。
雪停了,似个无头苍蝇的苏西,也终于在一个角落处找到了他。
“蒋郎,来,吃饭。”
“今日是什么好东西?”
“是熏蹄,我知道你不喜口味重的东西,特地做了清淡点的。”
“嗯,好。”
“来,这是茶汤,小心烫。”
“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要过来了。”
“我不过来,你又要吃冷的东西了,怎么样,好吃吗?”
“好,挺好的,听话,明日不要过来了,好吗?”
“蒋郎,你是嫌弃我吗?”
“没有,你想多了。”
“蒋郎,阿耶和阿娘,给我们择了吉日,你看?”
蒋少游的手停在了半空,嘴里也停止了嚼动,目光似乎投向了苏西躲的这个地方,苏西赶紧将自己藏了起来。
“好,今晚回家说。”蒋少游对李子禾道。
李子禾听得这个回答,喜悦之色漫上了脸,她道:“那我在家等你。”
苏西的肚子开始发出不争气的声音,她才想起一个晚上都没吃过东西,眼前似乎漆黑一片,脚也站久觉得麻了,只得蹲了下来。
得到蒋少游肯定答复的李子禾,脚下如生风了一般,走得忒快,侍女唤道:“小娘子,慢些走,小心脚滑!”
然而李子禾却看到了蹲在一旁的苏西,她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小郎,你没事吧?”
苏西听得这正是那女子的声音,摇了摇垂下的头,抬起手扬了扬,捏着喉咙发出男子说话:“没事,谢谢小娘子。”
“看你怕是饿了吧?笙儿,快,把东西拿出来给小郎。”李子禾道。
笙儿还在犹豫,站着不动,李子禾转头斥道:“你干嘛!”
说罢,拿过笙儿手中的食盒,打开后拿了一块酥酪,递给了苏西。
苏西只得抬起头,双手接过,这才看清楚这女子的样貌。
这女子生得一副瓜子脸,白里透红,细眉凤眼,唇上那绛红,映衬出她姣好的面容,俨然就是一个富家小姐模样。
笙儿却对她如此看着自家小娘子,不高兴地道:“喂,你一个小郎,还懂不懂礼数了?哪有这样定了神的看着一个小娘子!”
“啊,对不住,只是……只是我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好看的小娘子罢了,小娘子恕罪。”苏西低着头道。
笙儿听了这话,骄傲地道:“可不是吗,我家小娘子在这洛阳城里,样貌和家世都是数一数二的……”
“胡说些什么!”李子禾打断了她的话。
苏西明显看得她脸上挂的是得意之色,便奉承道:“您家侍女说得没错,我若是有些身份和地位,也想与小娘子认识一二。”
“小郎说笑了,笙儿,我们回去吧。”李子禾起了身,拉着笙儿便走。
苏西唤道:“敢问小娘子家住哪里?”
“小郎你这是要做甚?我家小娘子可是许了人家了。”笙儿转身骂道。
苏西倒是来了兴趣,扶着墙站起来,道:“这位小娘子莫要欺少年穷,我只是问问,看着你家的这位主子,应是商贾之家,年纪当嫁之年,有人家也不奇怪。”
笙儿许是在李家,跟着李子禾做着大丫头,惯出了脾气,道:“怎么,我家小娘子,是许了朝中将作大匠,侍郎蒋少游了的。”
苏西听了,皱着的脸,一下子舒开了,她道:“蒋侍郎大名如雷贯耳,那就恭喜小娘子了。”
“走吧,小郎,告辞了。”李子禾拉着笙儿,一扭一扭地走了。
苏西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再也不回头,快步出了金镛城,原路返回了客栈。
临翊和崔宣伯还没醉醒,苏西换回了原来的衣裳,把刚才的男子服饰丢在了门外。
小二望着这崭新的衣裳,可惜地道:“小娘子,这,才穿一次就……就丢了?”
“对,不要了,人间已经没有希望,还留着它过年吗?”苏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