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似是特别的亢沉漫长。
看着紧紧缩在自己怀中的妻子终于能够安稳入睡,李世民的心、却是万般的揪扯。
惜怜的眸光泛着微微的幽色、落在那绵绸紧裹的双手上,他便更是深结着眉心、沉重叹气。
窗外月光如华,温润细腻的洒在窗台那盆牡丹之上。
那是他定的规矩,只要天无霜降,那盆牡丹便要每晚放到室外去接受自然清润的露珠,他说那样她才能够开得更加艳丽夺目。
金色的花瓣被那如水的光华一照,高贵典雅的同时便又增添了一份娇柔与恬静,不再像是绽放在阳光下时那般的灼人眼球。
或者妻子的变化真的就是该的,好像自己,这些年不是已经变了太多了么?
每一个人都会长大成熟,每一个人都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有所改变。就像承乾、就像暖儿……是的,谁都该有变化,就好像那星空朗月一般、也总是在照着那既定的规则变化转移着!所以,他不该那么自私、执着的要让她展现原来的模样。
唇角扯开一个浅然的弧度,他垂下脸、便在妻子凝润的额角落下轻轻一吻。
你是皇后,所以你需要为你如今的身份而有所改变,而我身为这李唐江山的皇、就更加需要努力的改变自己,努力打消自己那原是自私的念头……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一定,不会的!
天色仍是暗沉,甚至还未透出一丝光亮的时候,他便已然独自起身、随便将那龙袍搭上了肩头在那外殿的案前坐定下来,认真仔细的,批阅着那已是堆积如山的奏本……
早朝,终于又有了当初那般激烈的争论,但他欣慰于大臣们的这种各抒己见的、欣慰于他们始终都没有对自己失望。
是盈儿,他知道。是她暗中的努力、是她与无忌在背后的支撑,今天才能让这些久未临朝的臣子们一个不缺的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所以,他是该努力、发奋了。
匆忙的用过了午膳,他便带着那些臣子们去了城郊,查看这长安蝗灾的危害程度。
满目的疮痍,那田中才刚抽穗的麦子已被蝗虫一扫而空,只剩下了那些光秃秃的麦秆、已然没了再迎风闪动的力量……他心中悲凉,眉目深结,猛然一抬手捏住了几只从身旁窜跃而过的虫子,便满颜愤然的塞进了口中。
身旁的长孙无忌急着想要伸手抢夺,但是看着他眼中那灼灼的火光,他便知道曾经那个志向满怀的李世民再次回来了。
故而,浅润着唇边舒暖的笑,他便收回了已然伸了出去的手。
立政殿,辛盈双手缠裹,却仍是坐在那案前,看着明镜与明了姐妹两个认真的习文写字。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着跟在身后内侍促急的步伐,辛盈一举眸,就已然看见他头也未抬、匆忙进了内殿,
“皇后娘娘,”跟随进来的内侍在她身前站定,恭敬道,“长孙大人让传话给娘娘,说是陛下方才在田间吞了蝗虫,所以让娘娘宣个御医来给陛下瞧瞧,以防陛下龙体有恙。”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摒退内侍,她垂颜吩咐了那姐妹两个几句,便端起案上暖着的茶壶,跨进殿来。
他靠在那椅背之上,双目紧闭,却仍是满颜的肃然。
辛盈无奈一笑,移步上前。
李世民似是有所察觉,倏然睁开眼看见妻子站在面前,忙着就直起了身子、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壶,脸上浅带了几分苛责,“你这十指伤成了那副模样,我不是跟你说了千万不可随意拿东西么?你竟还要拿这重物,真的是不想全、要留着伤痕好让我愧疚一生么!”
“我不就是想让你喝口茶定定神吗?何故说的如此严重!”温和的一笑,辛盈便也跪下身来,动作娴熟的、一挥那宽大的袖襟蜷在他的脚畔,“今日如此的劳心费神,而且午膳也没能吃好,让画儿马上传膳吧?”
然而听见了传膳,他才刚松弛的眉心便就再次深结,深重的一叹就又合上了双眼,“我吃不下。”
看他如此的一副脸色,她却是嫣然的一笑垂下了脸,流转着眼中那盈盈的光泽,“怎么,是吃蝗虫吃饱了么?”
蓦然的一怔,李世民便垂首瞪了她一眼,言辞间更是添了几分不悦的音调,“我吃了蝗虫你不担心也就罢了,竟还那么高兴?”
“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满脸的无所谓,顺势就倚上了他的膝头,“蝗虫吃的可是粮食啊,你吃蝗虫不就等于也在吃粮食吗?跟你说,我们那个不缺吃穿的世界、对虫子这些东西可是稀罕的不得了呢,油炸来吃、那可真是香脆无比,你可是超了一千多年的时间走在时尚的前端,我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世民一脸愕然,垂首望她一眼,却在转瞬间又柔和了眼中的光泽、挑唇一笑,“那感情可好了,那田间那么多的蝗虫,不如明天我就让宫人、内侍们去田间多捉了些来,咱们这宫里不管男女老少都吃上一日的蝗虫可好?也让他们开开眼长长见识,尝一尝那一年多年之后才能有的美食!”
“行啊,反正你都带头吃了,除了父皇和万姨娘不好强求之外,我看其他人都不敢不吃。这宫里省下了一日的花销,够在长安施上三日清粥了。”
“你啊——”李世民仍是闭着双目,一手捏着她头上的青丝却在无奈浅笑,“你以为这宫中之人都能像你那般对吃穿毫无要求吗?你不想想、这宫中的内侍与宫人大多数都是从前隋遗留下来的,这前隋的奢侈无度你又不是不清楚,让她们去吃蝗虫,你这皇后怕要让人记恨一辈子。”
“记恨一辈子倒不要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如此的伤神,希望自己可以帮上你一些忙!”
胸中一阵的酸楚,李世民伸手一扯,便就将她拉起圈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