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知道,那郭玉容也是个悲苦、凄怜的女子。
元吉要她,却仍是为了自己而将她放在外头;世民要她,却只是为了把她当成自己的影子来向自己宣泄他心中的不满与愤然。
那两个男人,他们之所以会选择郭玉容,只是因为她的容貌与自己丝毫无异。所以说起来,郭玉容确实是应该恨她的,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希望着她能够有个好的结果。
但是,与世民和李唐江山相比而言,牺牲一个女子、却是自己不得不选择的一条路。因为只有她死,一切才能照着既定的轨迹继续,世民、也才能重新开始他的治国大业。
听的画儿进来说他已经回宫的消息,她换下那一袭让她倍感沉重的凤袍、将那简单干练却已有一年未曾触过的衣袍从箱底翻出、穿戴妥当。
逐云的步伐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矫健、有力,但、却仍旧是她最为真爱的坐骑。因为,是它见证了世民与自己的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恋,也是它、带着当初那个焦灼满颜的世民,在金堤之外停留,这才找到了惊慌逃婚的自己……
当年他所心爱的坐骑,如今也只留下了逐云,是因为、他将逐云留给了自己不曾上过战场!
初春,九嵕山间正是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致。各式花草,树木藤蔓,都在试探着伸出那浅嫩的枝芽、张望着这山间悄然已至的春色。
一抹浓烟,自那叠嶂的峰峦之间升腾而起,跃入苍穹。
春日的风,本该是清和柔润的,却不知为何,在这山间骤然就卷起了一阵疾风,卷带着那浓烟与火星、引燃了这仍旧崭新辉煌的一片建筑……
火乘风势,越燃越旺。
微风裹带着一阵刺鼻的焦糊味道,窜入了辛盈的喉间。
她面色恬静,眼中一份隐含的无奈,望着面前这刻着自己姓名的墓碑,“无瑕,谢谢你这阵骤起的疾风,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救救……我的孩子……”一声嘶哑的低喊,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
辛盈侧过了脸去,那一路艰难而来的女子,此时已然倒在了她一丈开外的空地之上。
那一路,鲜血淋漓,没有间断!
郭玉容本是清透的容颜,已经被那大火吞噬得扭曲变形,仿佛、就成了她小时候恶梦中的鬼魅一般,恐怖至极。但是她的那双眼,却已然失了上一次所见的那份阴寒与憎恶,盈盈闪动着的、却是点点的无助与期盼,还有,那么一丝悔恨。
她闭眼深深吸气。
许久,鼓励着自己再次回脸去看那一张足以让人噩梦缠连的恐怖容颜。
轻移脚步,她便在她身前停住,探下了身去,自她怀中抱起那一个才刚临世的婴儿。
垂颜,她看她,浅润着笑容,“放心吧,我说过,会将你的两个女儿、都当做是我自己的孩子一般,绝对不会,让她们生了半点的委屈!”
“谢……谢谢!”艰难的吐出几个音节,她眼中一滴剔透的泪珠滚落,落在身下才刚抽芽的草上。
她想,那是她的悔与恨吧?
如今,她终于可以上天、去与元吉相守了!
轻轻的放下了怀中的婴儿,她在那坟墓旁边跪下了身子,纤弱十指扯开那丛生的草根,一寸一寸、翻开那沉淀的泥土……
立政殿,仍是沉寂静默,毫无生气。
李世民跨进殿来,面色疏冷、却仍是习惯的举目四望。
不见妻子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他肃然的脸色越加添了一丝恼意。
但是,就在扭头看见床榻上熟睡的幼子之时,他纠结的眉心就慢慢舒展开来,清疏、肃冷的龙颜之上也是难得的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一挥龙袍宽大的袖襟,他便在那榻上坐下身来,神色柔暖的、望着床榻上的孩子呆呆出神。
知道吗治儿,要不是父皇一再的坚持,你就不可能看到这大唐壮丽的江山了。你的母后,如今只知道那些规矩礼仪,再也不是那个不高兴就会拿父皇出气的可爱之人了,她也……不会再那样的在乎父皇的心里是不是只装着她一个了!
一声浅叹,他就自唇角抿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来。
他是真想不到,她竟然会对自己如此不可理喻的行为视若无睹……
一阵融暖的轻风袭来,翻卷着殿内那些华贵精美的帷幕,案上那一方白色的丝绢也就顺着风向飞舞,飘落在了李世民的金丝镶边的靴旁。
他微一皱眉,弯腰拾起。
上头娟秀的小字,是她的笔迹。
还记得当初,他总笑她的字像是狗爬、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如,她就总是满脸不服的顶嘴说那又不是她从小学习的字体,总有一天她会把字写得让他无话可说。
真的,十几年的光阴,她的字已经练得娟秀又不失力度,甚至刻意的时候还能临摹出来几分他的味道来。其实她是个生性懒惰的人,每件事只要不到万不得已她都可以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实在无法拖下去了她才一脸无辜的去将它完成。但是为了要做好这个皇后,她却是那样严恪的在要求着自己。
垂首望着丝绢上那篇秀丽的小字,他微微敛开的唇角、似是浮现出了那么一丝浅浅的自责来。
哭不尽多情梦已忘了伤心痛
我的一世一生只有你最懂
醒不了痴情夜不在乎孤枕眠
我的千辛万苦都藏在心中
我爱上你给的痛心甘情愿等你的梦
藏起泪眼只用笑容相送
我爱上你给的痛只要活在你的怀中
但求今生化做伴你的风
爱上你给的痛
反复细读着这一篇词,李世民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一阵的揪疼。
仿佛,那词句在转瞬间化成了一只有力的手、握着那颗砰然跳动的心脏,来回的揉着、捏着、扯着、揪着……
心甘情愿等你的梦,原来她一直都记得他们之间那个最美的梦!原来在给他找来一个一个年刚及笄的女子之时,她的心仍是会深深痛着的!原来、她竟仍是那样在乎他那个已是失了温度的环抱!
她只想像那一阵轻风一样时时的伴随着自己,而自己、竟是如此不懂她的心思!
记得暖儿刚出生那会儿,自己满心愧疚的对着她说再也不会那样不可理喻的跟她胡闹。可是这经过一场鲜血洗礼的大唐江山还未得到稳固之时,自己竟就已然忘记了一切又如此的与她争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