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孩子往前一蹦的那一刻,李世民刚刚喝进了嘴里的那一口凉茶、差点就喷了站在一旁的妻子一身。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儿的装束,实在是离一个三四岁孩子的形象离得太过遥远了。
只见她一身华贵的艳丽宫装,头上上端的发丝轻轻拢起、束成一个弯曲的长髻往前额垂着,髻的中间一朵金色的梅花,髻沿还像模像样的坠了一颗珍珠、正好落在她前额的发际线上。髻根处插一朵绢绸制的素色牡丹,牡丹的花瓣之间还垂下两根珠串的细流苏。脑后的头发分成三股,一股自右侧耳后自然垂落于右肩之上,另外两股、则分别编成了细辫拢向头顶处的发髻。
额上用浅粉色胭脂点一朵粉嫩的莲花,而让他最为觉得好笑的并不仅此,而是女儿两手臂间还搭着一条拖拽在地的轻柔丝帛……
“爹爹,我漂亮吗?”明镜说着,还故作婀娜的对他抛了个媚眼,而后学着大人的模样原地转了个圈。
看来女儿的自我感觉非常的良好。
拼命的忍着胸口的狂躁,他知道这个女儿只能听到夸赞,所以努力的点着头,“嗯……漂……漂亮漂亮……我们暖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最美的,哈哈哈——”
一阵爆笑划破了这宁静的夜色、来回的在这天策府的上空盘旋回绕着,李世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女儿这故作成熟带给自己的一阵朗笑。
太极宫甘露殿外,李渊遣开了跟随在侧的宫人,自己独自一人站在殿前那片宽阔的空地之上。
初夏之时,夜空漫天的星光闪耀在黑缎一般的天幕之上,让那本是盈盈的亮光看来更似灼眼刺目。
四下无人,静默无声,空中如华的月光洒在李渊身上,竟让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也晕染上了一份浓重的凄冷光华。远远望去,竟像是裹了一层秋日的薄霜。
忽然而至的一阵暖风掠过,路旁那一盏一盏的烛光便随着那风势一路熄灭。犹如是被一把利剑斩去了头颅一般。
漆黑,仿佛在片刻之间笼罩了这座宫殿,没有边际,望不到头……
身旁疾驰而过的宫人与侍女,急着要去点那被风吹熄的烛火,可是在李渊看来,既有风在、即便是点燃了一会儿也仍是要被吹熄的啊。有风烛火便不能久燃,这是千百年来火与风之间无可避免的一种争端、谁都无法改变。
想让烛火不灭的唯一方法就是挡住风的行进。可夏时季节,又怎么可能没有风的存在呢?
深重的一声叹息,李渊便举目望着那夜空中灼灼而耀的星光。
忽然,一阵灼眼的亮光从天际划过,片刻之间、就已消失在西北方漆黑的暮色之间。
这是天相,他清楚。世民……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去替那烛火迎挡风的前行。唇边一个凄冷的微笑,李渊脸上那道道的褶皱在瞬间更显深刻。
火当然不会就此甘心被风吹熄的,这是李渊在深夜得到那一封秘奏之时第一的想法。可是自己能够如何?风灭火是早晚的事情,就算自己现在想方设法的护住了那火,可是等到自己百年之后、他已然是会被那强劲的风给吹熄的。
只是期望着,风可以在吹灭那火的时候可以留有一丝善意,不要那般肆虐的将那所有微弱的烛光也一起吞灭。
得到父亲要召见自己的消息时,李世民刚刚才哄好了那个因被自己大笑而开罪了的女儿。当然他很是疑惑父亲深夜如此的急召自己究竟是所为何事?难不成、这些日子怀玉的四处游历也引来了父皇的猜疑么?若真是这样,自己的处境怕就真是更加的艰难了。
怀着一刻忐忑的心,他对此番的入宫见驾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然而李渊并未多言,看见儿子进门他便递过了那封秘奏。
太白现秦分,秦王有天下!这着实是可笑至极!盈儿口中能够带得人美好希冀的天际流星,到了他们言论之中竟成了所谓的天相!
望着手中这简单却是意义深刻的五个字,李世民的心竟是一阵的触痛。轻轻挑起的唇角,让那本是冷然的脸色看似更加的悲切,深深的一叹,他摇头,
“如此清楚的事情,难道父皇真的还是看不出来吗?他们多少次想要儿臣的性命,儿臣都只是一味的退让,不为别的,儿臣只是不想看着父皇为了此事而烦心、忧劳,可是父皇……如今您又让儿臣再作怎样的退避?那一次的东宫之宴、难道父皇您真的以为儿臣是饮酒过度而引发了旧患么?还有那根锦带、您又知道为何会落在了姨妃娘娘的手中么?”
李世民说到此处,眼中就更是幽光微闪,深结的眉心、低沉的音色,一切都让李渊的心间阵阵的惊颤着,“那一日,儿臣陪父皇聊到了天黑才去,刚出宫门不远便就遭人袭击。争斗之中遗落了那锦带,没曾想儿臣回到府中没过多久,三弟便就带着人马来闯入了我天策府……一切种种,父皇你真的……还要信这所谓的什么‘太白经天’之说么?”
信,李渊当然信,他为什么不信呢?当年自己起兵前两年便已有了‘李氏当为天子’之说,所以他对这天相从来都是万分相信的。因为事实验证了这天相确实是实有其事的。
当年杨广为了那个‘桃李歌’而错杀了多少的忠臣良将?可是他如此小心的防备,最后却仍是没能防住那歌中所言而断送了杨氏的江山,这如今……
看着父亲紧锁的双眉满脸忧色,李世民便就知道,父亲对这个所谓的天机之言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如此煞费心机的要让父皇疑心自己,那么、我也已经顾不得父皇您的什么颜面了,儿子只是为了保住性命、保住了天策府中的男女老幼和那些昔日的诸将。
眸光一冷,李世民便望向了上头的父亲,“儿臣知道当日父皇信了张婕妤的话,很大的原因是那一晚宫中很多人都听见了春秀苑内传出的酴醾之音,可是父皇又知道、那些酴醾之音究竟是从何而来吗?”
李渊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身子也猛然的一颤。
他一直奇怪为何大家对那日之事总是闭口不提,就连那宇文意凝与万贵妃也似是满颜难色而有意掩藏,难怪,难怪了……
一阵火烧之感蹿升而起,李渊眼前一阵的星光,便倒在了前头的龙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