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那两碗馄饨也已端上了桌面来。略显破旧的细陶碗中,十来只馄饨颜色剔透、隐隐可以看见那里头颜色鲜亮的绿色蔬菜,汤面上洒着切得细细的葱末,碧绿的色泽衬着那似是剔透的白色,让人单看一眼即能食欲大增。
“这荠菜馄饨是我家老婆子从娘家所带来的手艺,我老汉这小吃摊子可以维持多年,也是靠着那些老主顾念着这馄饨的味道。夫人尝尝,可对胃口?”
辛盈一心听着老人叙述,心中倒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温馨,疏淡的笑容隐在微挑的唇角、她举眸望了一眼身旁的李世民,纤指便掐起那调羹尝了一口馄饨的汤汁。
其实那汤并不能算多么的鲜美,但是只那一口,却让辛盈感觉到了一种很是熟悉的味道。一只馄饨入口,刚一咬开那熟悉的感觉更是在她口中散开一种久违的气息,是外婆的味道!慢慢的吞咽下去,她吃吃的眼神仍是望着那碗发呆,“老人家的馄饨、是这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再无东西可以比拟!”
“难得夫人喜欢。”老人见着衣着华贵的妇人竟能如此评价自己的馄饨,自是难掩的幸色。要知道多少的达官贵人对这路边的小吃都是不屑一顾的啊,即便是那些曾经吃了多少苦的、一旦过上了好日子就会对以往赖以活命的东西生了嫌弃的心思,看来这夫人倒真是个念旧之人呢。
如此的思虑着,老人似是突然就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从那旁边用布盖着的竹篓中取出了一张饼放到盘中,然后恭敬的端上了桌来,“这饼也是我家老婆子所煎,我这里的老主顾来这吃馄饨都喜欢搭上这饼一起来吃,虽是不够精细、但这饼上的酱料也是老汉家中的秘制,请公子夫人尝尝。”
几缕阳光透过云层,正好落在了那饼上。金色的光线,照着饼上暗褐色的酱料、让人看起来更加的油光闪亮。辛盈微有一楞,那饼上酱料的光亮,似乎是要刺得她睁不开眼。
多少年前,在这人声鼎沸的长安大街之上,她就是捏着这样一张饼、撞在了迎面而来的宇文成龙胸膛之上,饼上那暗褐色的酱料伴着油污、弄了他一身……
李世民看着妻子脸上本是融暖的笑意突然消失无踪,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峰一敛他就轻扯出淡笑。是啊,忘记告诉她了,可是又该怎样开口呢?万一说不好,她会不会又觉得自己是在多疑?可若是不告诉她,怕她一辈子都会为此而不安。
一声低咳,她就故意的冷下了脸色,然后用眼角斜睨着她作出一脸不悦状,“看着一块饼,你是在想谁呢?”
木然的一怔,抬眼见他那刻意不满的一脸酸涩,辛盈反而就觉得一阵的好笑。低下了眉去清淡而语,“是呀,我是想着别人呢,你打算怎样呢?”
“哎!”看着她终是又露出笑容,他故作一叹就摇了摇头,“面对那千军万马也不曾退却的我,面对你却总是束手无策!我看我这一生啊,真就是栽在你手里了!”
他说着更是夸张的摇头叹气,看得一旁的辛盈更是想要伸手捶他。无奈在这大街之上,她也只能敛住了笑容抬头看他,“你快吃吧,再不吃这馄饨就糊掉了。”
“是是是,听夫人的话是长命百岁啊。”话毕埋下了头去吃那馄饨,温润的眼光却仍是看着妻子笑意盈盈的容颜。总算她又能和自己如此的真心相交了,就算她的心里真的藏着谁的一丝身影又能如何呢?她始终只能是自己孩子的母亲、也始终只能是他李世民的秦王妃。如果说宇文成龙的再次出现对自己产生的是威胁的话,那么自己就必须要尽着自己一切的努力去消除这一份会危及自己与她感情的危机。
夫妻贵在坦诚,所以与其等着她自己去知晓宇文成龙的存在,还不如自己告诉了她来的真诚,这至少说明他胸怀宽阔不再那般的心眼狭窄了,
“盈儿,你知道吗?宇文成龙他还活着。”
她猛然一震,顿就抬头看他。眼中层层流转的,净是疑惑与不可置信的光色。
“真的,我已经见过他了。”看着妻子如此惊疑的神色,他的心里自是微有酸涩的,但他还是轻轻挑开了唇角迎上她质疑的眼神,“就在文学馆我打了你的那一晚,他潜进天策府、举着剑来警告我,但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是他。是前晚单二哥问我,是不是见过了他我才想起,那个脸缠黑纱化名为无名的黑衣人,便是当年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宇文成龙。”
是啊,是死了!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不是吗?连宇文意凝都以为他死了啊……不,不对!那一日宇文意凝说了一半的话她就觉得奇怪,她是有所怀疑的,可她万没想到她要说的、竟然会是他啊!难怪逃出洛阳那一日,她会对着那个脸蒙黑纱的陌生人产生那样奇怪的心疼之感,难怪那一日跳崖之后、她会模糊的看见那一张裹满了黑纱的脸与那一双让她深感窒息的幽邃眼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梦,那是真实的他!是他接住了跳崖寻死的自己,可为什么,他会选择隐藏身份而不愿意让她知道他还存活于世呢?他是恨透了自己、想要让她一生都备受良心的谴责吗?
突然间胸中一阵生钝的痛楚往上蹿涌,喉间一阵的哽咽之下、她努力的想要润开拢向了眉间的点点紧抽,但,泪还是无可抑制的滚出了眼眶,顺着那凝荑的面颊一路下滑、最后滴在那掐丝的前襟之上。
李世民见她如此,自是心痛如绞。浅浅的一声叹息,他便微牵起唇稍,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他仍是希望你快乐的,否则他不会来威胁我。所以,他并不是想让你受煎熬,他之所以不来见你,那是因为他的脸已然尽毁,他害怕吓着你、更怕你看见他的脸会心存愧疚。他只是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所以你一定不能辜负了他,懂吗?”
懂,她当然懂!她怎能不懂!可他如此的做法真的就能让自己不再愧疚了吗?对,他没死是只得庆幸的,可是他的脸毁了,对于一个天生有着俊朗外貌的男人来说、毁容不会比失去生命好过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