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御花园的凉亭之内,一身妖娆的张婕妤倚在围栏之上,一双媚眼望着园中盛放的那一大片牡丹,心中却是微微而动。
圆桌旁的石凳上,独孤韵神色温和的、执着手中的茶壶精心的沏茶。
“姨妃娘娘,来尝尝这新进贡的南方花茶,说是可以润颜养身呢。”说着,便将通透精致的杯盏放到了张婕妤的面前。
“润颜养身又有何用呢?怎也比不上人家宇文昭仪年轻貌美了啊!”轻细的一声浅叹,她便回过身来、端起了桌上的香茗轻抿一口,“对了,太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他可不就忙那些事么!”独孤韵尽力的无意着,眼中光线却是瞄向了一旁站着的侍女身上。张婕妤会意,忙就轻抬手臂缓缓一挥,
“去下头守着吧,没有吩咐不要过来!”
“是!”四个侍女恭敬的应着,便轻轻弯腰退出了凉亭。
独孤韵看着侍女退去,忙又伸手给张婕妤续茶,脸上刻意的扯出微笑,她轻语,“最近听说秦王妃一直在忙着照顾外头一些平民。如今这天下太平的,又何来那样多的穷苦人家要她关心,那些人、怕就是秦王蓄养在外头的暗人家小。这秦王妃一向心机颇重、怕的是……她在谋划些什么?秦王一直对洺州之事不闻不问,可当日那一顿满月酒之后、他竟连小妾的后事都顾不上,那样着急的赶去洺州,听说……父皇是允了他什么。只怕这一次剿平了刘黑闼之乱,他的功绩就让天策府更加的……”
说到此她不禁微微摇头轻叹,“姨妃娘娘也知道,这大唐能征善战的将士、大都就在秦王的麾下,只怕到时候一个不好……真的是不可想象啊!”
话毕,她便轻抬秀目望了一眼张婕妤。
她不是不清楚张婕妤与李建成的关系,可是她也懂那只是他维系如今这地位的一个筹码而已;至于这张婕妤的想法,她已是猜得透彻非常;如今宫中貌美年轻的妃子比比皆是、即便她再有能耐也总是敌不过人家的青春岁月,况、父皇也已年迈,一旦不好她便就要失去所有;所以,她总是要给自己找个靠山可以保住眼前这一切的;而想要保住这一切、她就唯有帮助太子登上帝位。
也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听完她的话张婕妤便微微蹙眉;沉思片刻之后,她便再次端起了桌上的杯盏,“这洺州之战就请太子放心好了,我自有办法去说服皇上,但是……太子也需严加防范才好;听说秦王养在外头那些人、不是之前长安城的侠士就是后来降服了他却又不肯进朝为官的降臣,一个个可都不是等闲之辈啊!这东宫虽有那两千长林兵,可一旦有事,这两千人即使是加上了齐王的那些怕也根本抵不住天策府那些暗人……”
“万贵妃!”花园门口侍女恭敬的一声,阻住了张婕妤未说完的话。脸色一紧之间,张婕妤忙就流转了眸光,朝着下头的侍女轻唤,
“琴儿,这水凉了,去取一壶热水来。”
“是!”希琴施下一礼,就迅速的退出了身来。
这希琴是个听觉异常灵敏之人,所以即使站得那么远、她仍是清晰的听见了张婕妤与太子妃的对话。虽然她是万分不愿卷入这宫中争斗的,可当日若不是遇上了秦王妃,今日哪还有她与父亲的性命?所以,一旦有了什么风吹草动、她就定是要设法去通知秦王妃的!可这近来宇文昭仪刚刚诞下了小公主,自己怕是不能去打搅于她的,那她又该如何送出这个信去呢……
“希琴!”她抱着水壶正在暗自思量之间,却听一个亲切的声音响起。举眸一望,秦王妃竟就这样站在了自己面前。她微微一怔,忙就欠下身去。
“好了希琴,快起来吧。”辛盈温润了脸色,忙就伸手将她搀住。
希琴是当年唐军初进长安之时,她与世民在街上遇见的。那时她刚刚十岁,因为城中颇为混乱、她的母亲又染了重病无钱医治,父亲无奈之下就带了女儿到街上希望有个大户能将女儿买去做个丫鬟。没想妇女两个刚一站稳就被一个恶少盯上要强行将希琴买去做小妾。
她与世民遇见他们的时候,希琴的父亲因为至死不肯将女儿卖于他而已经被他的家仆打得奄奄一息,后来她买下希琴,因为觉得她乖巧懂事、所以就将她给了正为宫内添置侍女的万贵妃,没想阴差阳错之下,这希琴竟被张婕妤给要了去。而她因为一直记着她的恩情,总是会将一些消息及时的送出去给自己。不过幸好这宫内除了万贵妃与宇文昭仪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与希琴的这一层关系,否则怕是要让那个心思密集的张婕妤起疑的……
“放心吧希琴,我前天才去看了你的父母,他们身体都好着呢,叫你一切都不用挂心。”
“谢谢秦王妃!”希琴言语哽咽之间,忽的就想起了刚刚的事情来,抬头朝着四周望了一眼,才又低声而语,“太子妃与娘娘又在商量事情,怕是要对天策府不利,王妃你千万要小心防范才是!”
说完提高了声调便微微的欠下身去,“奴婢告退。”
辛盈望着她伶俐的样子,心中不觉的就是一阵欣然。一切、好象真的就是上天注定的一样。之前她一直担心自己没有办法与东宫周旋,没想到上苍竟已然的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将来、虽然还是会有不得不面对的惊险,但一切都是可以过去的;只要这一切过去了,她就可以抽身离开、忘掉这一切让她为之忧心的争斗……
两仪殿内,裴寂与李渊对弈。
其实自从李渊登基以来,他们如此没有君臣的对弈已是颇为少见的了,可是今日不知何故,这陛下的心情象是异常的好,竟有了暇心要自己陪他对弈。
或许是宇文昭仪刚刚为他生下公主的缘故、谁都知道陛下是真疼爱长相犹似已故皇后的宇文昭仪的;又或者、是因为洺州的战况有了起色?其实他也是颇为钦佩这秦王如此的才能,他好象一出兵就极少出现战败的状况!可是两位娘娘的吩咐、他却又不能不为之卖力,谁让自己当初在晋阳宫时留了把柄在她们手里呢……
微微敛眉,他便抬头望了一眼一脸和蔼的李渊,
“陛下今日心情颇佳,可是为了洺州的战况有所好转么?”他说着落下一子,却见李渊微一皱眉,转而却又马上松开,一脸浅笑的落下手中的棋子就微微点头,
“是啊,只要二郎一带兵出战,象是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呢!”
裴寂心间一怵,继而却刻意的抬起了已是皱褶的唇角,“是,陛下说得不错,这秦王确是才能过人!可……”他稍一顿首,出口的话语就显得极为的小心谨慎,“如今这天策府的地位已然不在东宫之下,陛下如此的赏识秦王、又让太子何以面对呢?老臣也知道陛下允了秦王的事情,可太子并没有犯下什么过大的错,陛下这样的安排恐是不能让太子臣服啊!”
李渊眉心一拧,脸上的浅淡笑意立时隐去,微一思索之下,他低沉而语,“继续说。”
看到李渊如此的神色,裴寂自就放下了心来,“自古以来以长为尊,况太子做得也是极为尽力的,不过就是功绩少了一些而已;但陛下是否想过,如今大唐安定,这接下来需要的可就是以文治国啊;这秦王虽说文采也不输于太子,可他长年征战、身上的血腥戾气难免过重了些。”
血腥戾气!说得不错啊,可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个才想要做如此的安排吗?二郎的脾性向来暴烈,这多年的征战更是让他身上增了不少的戾气,这将来万一真的闹出些什么事情来,自己又该要如何去跟他们的母亲交代?
而大郎较之以前虽说也有了些许的心机与城府,可他性子仍旧还是温和的,即便是吃了些亏、怕也是可以接受的……
自己不过就是不想有意外发生啊!
微微叹息,李渊对着裴寂便摇了摇头,“其实我担心的、就是他们兄弟之间起了争执啊。这二郎虽然是说并不想要争些什么,可这大郎如此的提防着他,总有一天会生出些事情来!我只是想趁着我还可以做主干脆就定了下来,也可以免了他们之间的相互猜忌与敌对。况这大郎的功绩连元吉都还不如,这将来、怕是难以服众啊!”
“可陛下是否想过,自大唐建立以来这太子已是身处东宫至今,陛下若是无端的就这样废了他、他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啊。到时候,只会让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更为激烈!”
李渊猛然怔住,捏着棋子的手也就那样停在了半空当中。
裴寂微抬眼角,眼中闪过一丝狡然的光线,就又刻意的低下脸去看那棋盘,“老臣知道陛下的担忧,也明白陛下如此费心是不想看到那些场面,可是陛下如此的安排,却有可能是在激化东宫与天策府之间的猜疑啊。若就只这样下去,相信秦王是不会无故的挑起争端的,可如果这事情一出来,太子那里会是怎样的反应陛下可曾深思过了吗?”
深思!他倒也确实深思过,可他所考虑的,也就是尽量想要避免他们兄弟之间的猜忌与斗心,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在帮他们还是计划他们之间本已日渐嫌隙的矛盾。或许,真的是要好好的思虑一下这其中的轻重缓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