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房的丫头们、厨娘们大多在心里鄙夷花小言这新来的马屁精。
从前她们对大妞的吹捧之术已是狠得牙痒痒,没想到竟然还有谄媚得如此登峰造极的小家伙!
柳姑姑领着花小言与她们打招呼时,她们个个是皮笑肉不笑。待柳姑姑一走,阴阳怪气的话便一刻也憋不住,都尽情地出来撒欢。
平日里最爱欺生的蓝嫂唱大戏似地说:
“哎哟,我只是闭了会儿眼睛,老天爷就受不了了,对我说,‘贵人’降生,快快迎上!睁眼一瞧,咳,是老天爷开玩笑呢,原来啊,是‘跪人’,不是‘贵人’!”
其他人和花小言都没明白蓝嫂在说啥,唯有大妞知晓,她很是欣赏蓝嫂的杰作,假装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贵人啊?”
蓝嫂的眼珠子一转,贼兮兮道:“喜好跪地求饶的人呗。”
众人一下笑开来!
花小言的小脸顿时红了,她不想反驳,知道只要一出声,结果会更糟。
这下蓝嫂更是觉得自己是替天行道,她绕着一时没作出反应,仍站在原地的花小言转了一圈,再一次继续撒欢道:
“大伙儿知道踢走一颗路边的石子,踢着它走是什么感觉吗?”
大妞身边站着的小跟班三英犹如醍醐灌顶,连声道:“妙、妙、妙!”说完,挺了挺身板,正了正身姿,接着再说,“轻开门窗看冬色,不料飞入一‘跪人’!心头正犹景不常,但见‘跪人’似石子,众人踢石院落欢!”
大妞笑眯眯地拍起掌,众人便跟着又是一顿乱笑。
花小言长这么大,身体从未因生气而抖动得如此厉害,全身筛动!她这是在生气,不是在害怕!对自己说:站稳喽,站稳喽,老天爷很快就会让他们安静的!我不该生气的,只有输的人才会生气!
老天爷似乎真的开了眼,笑声渐渐消停,只听一个胆小而又担忧的声音,很不应景地响起:“听说谭土匪的女儿是故意放水,让她赢的。”
不过三秒,脑子转得快的人,顿悟:蛮横的谭土匪居然跟这马屁精有交情!
大伙纷纷向花小言投去心虚的目光,再各自散开,该干啥干啥去了,那蓝嫂更是跳得飞快!
唯有大妞和三英不信谭土匪的邪,仍不甘心地留在原地。
她俩鄙夷地瞪着那些跳得最快的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眼神看着花小言。
大妞很有威仪地厉声道:“多么玄妙的关系啊!可惜啊,这里可是赫赫有名的林府,谭土匪算个什么东西!干了这么多坏事的人,不应该是众人唾弃吗?这倒好,完全像是个人生赢家!花小言,你们这些人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花小言仿佛没听见大妞的话,自顾自地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闭上眼,双手合十,轻声念着:“谢谢,谢谢。”
“谢什么呢?大妞问你话呢!你眼里还有前辈吗?”大妞的小跟班三英尽职尽责地哼哼。
花小言仔细看着三英,一字一句地说:“屋漏不逢雨,你说该不该谢?”
“咳,大妞你看这死丫头,敢这么说话!”三英立即找大妞撑腰!
大妞也很不满意花小言那副自得的模样,厉声道:“我问你话,你是答,还是不答?”
花小言不惧大妞的咄咄逼人,冷声回答:“你说是便是,问我作何?你我都是林府的丫头,都在柳姑姑手底下做事,本应和睦相处……”
“三英,去给我拿根木杖来!”大妞打断花小言。新来的丫头,就想骑在她头上?真是也傻也天真!
花小言一听不妙!待三英走出五六步,便提脚飞快地向大厨房的院门跑去,大妞见状,哪肯放过她,立刻追了出去!
花小言如风似水般地滚滚向前,大妞“吭哧吭哧”地在后面追,深感有一副轻快的身板太重要了!否则她这大个子怎么会追不上小身板的死丫头!
花小言跑有余力,便挑着难绕的小道跑,跑着跑着,花小言有一种感觉,这条路好似来过呀,当她跑进院门,脑袋“嗡”的作响!
林凤溪正端坐在廊前训话呢!
“哟,你还在这儿哪?”二小姐悠悠地冲花小言说。
园子里的三个新丫头齐齐回头看着急收脚步还未站稳妥的花小言,她们个个都很惊奇的样子!
花小言回头指着银枝阁的院门答:“大厨房的大妞追着我来着,二小姐。”
站在二小姐边上的李姑姑看了眼院门,问:“人呢?”
“李姑姑,我想她或许是没敢追进来吧。”
二小姐端详着自个的纤纤细手,不紧不慢地问:“这确实有些奇了,柳姑姑身边的大妞不敢擅闯银枝阁的院门,你这才来的丫头倒是敢闯?”
花小言只觉得背心发凉。
四下里很安静,只有那芙蓉树下的白猫轻轻的“瞄”了一声,引来二小姐的目光。
如若再不吱声,怕是要挨板子了,花小言小心翼翼道:“是我不对,没记下银枝阁的院门,才被大妞追了进来。原本我是拣着弯曲小径跑,就是怕跑进不该进的院子,可没想到还是出了错,请二小姐责罚。”
“哼,既然你这么会说话……”二小姐说着向李姑姑使了眼色。
李姑姑心领神会:“花丫头,你到前面来。刚才她们几个丫头回答了一个问题,你也答答看,你为什么要来林府?”
花小言走上前,与樊篱肩并肩。她心中烦闷,林府小小一个丫头,竟也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有的人生来就可以高高在上,有的人就要低到尘埃里,如蝼蚁般讨生活。
花小言挺直身板,神色一正:“不是我一定要来,正如林府不是一定要用我!一切不过是老天爷安排的机缘!”
林凤溪似笑非笑地吩咐身边的李姑姑:“去把柳姑姑和大妞喊来。”
不一会儿,柳姑姑与大妞急匆匆地进了院门,花小言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二小姐挪开了暗藏怒火的眼神。
林凤溪让柳姑姑做个了断,一个旧丫头,一个新丫头,二留一。
柳姑姑明了,林凤溪这是要借她的手,将花丫头赶出林府。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既然下了决心,让花丫头代她去完成心愿,就会尽力保住花丫头。
柳姑姑向大妞打了个眼色,才开口:“留下花丫头。”
所有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听着柳姑姑的理由:“王管家给花丫头签了两年的约,王管家看中的是什么?我想应该是这丫头的机灵和实诚。这样的人在府里能对主子尽忠,在外能办好差事,大场面也惊不着她。二小姐,您看这丫头在正南门智退谭香,算得上有勇有谋吧?”
林凤溪十分不悦:“柳姑姑,你今天是中邪了?还是这丫头给你灌了迷魂汤?”
柳姑姑淡淡一笑:“或许是灌了迷魂汤吧。她对我说,她的愿望是令她的母亲骄傲、开心!”
令母亲骄傲,这句话似一根刺扎进林凤溪的心里,她自小的愿望就是这个!
她母亲虽然也算得上是林府的二夫人,可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独宠肤白貌美的大夫人,玉翠堂与玉锦堂永远脉脉相望!而她的母亲就一直待在悔悟草堂里,直到去逝!
母亲为父亲生下她和哥哥这对龙凤胎,父亲却对母亲如此薄情寡义!人在做,天在看!活该大夫人永远生不出孩子!
良久,她在一片寂静中开口:“这味迷魂汤能入柳姑姑的口,算得上新鲜事儿!罢了,都退下吧!”
一进大厨房的院门,大妞就跪在柳姑姑的跟前,也不顾大伙的围观:“柳姑姑,求您一定想法子留下我!是这个丫头跟谭土匪有交情,谭香放水故意让她进府的!并不是她智退谭香!我想要惩戒她,也是为了给您出口气啊!”
“罢了!你也别怨我,刚才我是泥菩萨过江,自个都难保!你以为二小姐是真的让我二选一吗?你我平日里与谁走得近,要我提醒你吗?”柳姑姑口中的‘谁’,指的是大夫人。
“这……,可花丫头分明是与谭土匪一伙的!”大妞被绕进柳姑姑的套里。
“花丫头稍后我自会修理!起来吧,这有一张银票,你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比在林府当丫头差!”柳姑姑扶起大妞,眉眼轻扫一旁的闲人,大伙便知趣地各自散开了去。
夜里,花小言舒服躺在床上,清静得能听着院里风刮过叶子的声音,这还得谢谢柳姑姑给她安排了个单间。
花小言想,柳姑姑三言两语便打发了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和野蛮的大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想想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受不得委屈。这个样子不好,脾气得收一收,否则再广阔的天地容也不下她。只是柳姑姑是不求回报的真心待她吗?肯定不是。若说柳姑姑有恶意,她暂时没觉得。她觉得柳姑姑一定是有目的的,然而不可告人的目的,又能有多少善呢……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