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第三年八月十五,今年玉贵妃宫门紧闭,未同往年一般出席中秋宴。自那日风波,她便少有出门了。
宫中例宴结束后,我搬了张卧椅在庭中赏月。湘思和几个小侍去云潭放花灯,各宫妃子精心打扮着,等候圣上的临幸。宫中有传八月十五夜,天子亲临,可得月宫娘娘庇佑此生。
入秋夜来风凉,月初出,云雾遮。想必万人远望,月宫娘娘羞怯。我仰得颈子酸疼。宫门未闭,高墙外传来缓缓踱步声。我以是湘思归来,便眯上眼,指着宫门说:快替我揉肩来。
乌云迟迟不见开,我盹了一会儿。再醒来,却见湘思站在我面前,花容惊郁,而肩上的手仍在上下挪动,我登时后脊一凉,莫非这是月下鬼?!
我猛然从软榻上惊起,再回头,见的却是比月下鬼更可怕的面孔。若真是见着鬼了也倒好说,令圣上给我捏肩,不知九族是否担得起!
他褪去了例宴上的黄袍,只着素衣,真似寻常俊俏公子。他甩了甩手,道:还有呢?
他向我走来,双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轻声在我耳边语:朕手酸。想我头一回遇着这样的场面,我抬头向面如死灰的湘思求助,在她的眼里我看到了四个大字一娘娘保重。
他爽朗的笑了一声,这是我第一回见他笑。大监弓着腰挥手,侍子随其出了宫门。我站在原地,忽然头顶一片天光,抬头见月出。他身子靠在软楊上,那时我觉得他真不像传闻里古板严肃的天子,他朝我伸出手:玉儿。
我耳目一惊,昔往也有人这样唤我的名,我伏在他膝上,道出盘桓于心良久的疑惑,我问他:皇上年方几何?他抚着我的发,沉思道:而立余三。我不语,他便问:如何?我道:不像。他又笑了,双目凝望着我,我道:陛下如天上月,虽平日里委实冷清,却明媚如少年。
入宫第三年腊月,我与皇上已是挚交他比我大上十余岁,我便唤他皇帝叔叔。他总不爱听我这样叫他,也想着怕日后见着皇后下意识要叫叔母。他在我屋里写字,我在榻上喝药,药苦极。可怜我这腿脚一着凉就疼得走不开路。当年玉贵妃要伐我的桐花树,我冒犯了贵妃,也因此受罚落下了病根。他放下书简,道:何不抗命?我低下头,想我这小小嫔妃如何敢违抗贵妃娘娘的命?他又说:为一棵树,落下这终生的毛病,值?我咬紧牙,值!当然值!
入宫第四年春,祖家受了恩惠来宫中看望我,娘与我说,家中一切都好,两位兄长在朝中颇受重用,叫我不要忧心。母亲这样说得我羞愧,想来入宫已有四个年头,前三年我连圣上的面都见不着,更莫说帮衬祖家了。娘这番前来,似乎总有话要同我讲,却欲言又止。我便问,娘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于是母亲便道:莫说寻常百姓家子嗣是头等大事,皇家更是如此。孩儿入宫四年有余,怎生没个动静?我一口茶便喷了出来,娘说的什么白话,我与圣上可是君子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