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十五的集,我想去趟县城。”林家庄的位置说起来还行,离县城只有二十几里地,一个多时辰就走到了。比起那些走起来就要一天才到县城的地方,称得上交通便利了。
林氏还没发话呢,狗子就激动上了,“糕糕,糕糕。”
林父在世的时候,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县城找点活干,回来必定会给两个儿子带点吃食。搞得林狗子一听到‘县城’这个词,就直接跟糖糕打上了等号。
林氏没忍住,又红了眼眶,声音也有点沙哑,“是家里的纸墨用完了?”
林敬之忍住了心里的酸涩,家里必须要有一个人能撑起来,除了自己,不做他选。
不过听到纸墨,林敬之有点脸红。父亲去世后,自己浑浑噩噩的,等清醒过来之后,又一心扑在‘供奉神仙’上,已经狠些日子没有碰笔了。
私塾每年快秋收时休假,来年春播结束后重开。
林敬之想尽量在这段时间多挣点‘赏赐’,最起码挣到明年开学的束脩,竟然忘了读书才是自己的根本!
论语有云:吾日三省吾身
自己竟差点忘了圣人教诲!
林敬之暗自警醒。今日起,必当日日早起读书,午时过后再处理家中杂务及供奉神仙事宜。
定定神,也不好给阿娘说是去卖戒子的,只能回“纸墨均快用完了,去看看。”
对于读书上的事,林氏懂得有限,但也是全力支持的。
不说别的,就跟丈夫似的读出个童生来,受人尊敬不说,靠写信抄书就能养活一家子,比面朝黄土背朝天不知轻松多少。
吃完饭,林氏在房里摸出装钱的盒子。林家因为林父经常在外接活,所以家里是有铜钱的,就是银子,也有一小块,据林父说有八钱。
盒子并没有装满,只浅浅的盖住了盒底。半串铜钱,这是整数五百文,一个银角子,换成铜钱能有八百文,再有就是剩下的一百六十八文的零碎了。
今年的秋收还未完成,对应的,税也还未缴。
大夏王朝十六成丁,只有丁口才缴人头税,妇孺不算在内,故林家今年不用缴人头税,相当于少了一半税收,不过同样的,没有丁口,便意味着家里基本就绝了收入。
再有就是地税,良田十税一,上等地十五税一,中等地二十税一。下等地不收税,因为朝廷鼓励农户开荒,刚开垦出来的地都是下等地,不收税。
林家的田地又是租给族里种的,交完税留下口粮,剩下的有限。林氏没打算卖粮食,儿时收成不好时挨过饿,家里要是堆不出粮山,肯定不会卖。
不出意外,林家这两年的盐、针头线脑、儿子的束脩纸墨,都要从纺织机里出了。
林氏咬咬牙,把盒子中的银角子拿了出来。
读书人用的东西,从来都是奢侈品,多买点,还能便宜几分。
林敬之看着阿娘递过来的银角子,心里明白,这大概拿出了家里一半的余钱。
阿爹早些年挣的钱起了西边的两间厢房,等自己满八岁立住之后又上私塾读书,期间书房还添了三本书,这都属于大件。
林敬之没有推辞,手上的银戒子看着精巧,但的确太轻,能卖出多少自己心里也没底。后面要继续上供的话,也要花钱。
看着回到书房屋檐前继续纺布的阿娘,林敬之没有像往常一样摩搓石碑,而是拿出论语,背了起来。
九月十五,大集。
林敬之早起,背书、练字,完成每日学习任务之后,没有像往日般诵读新文,而是换了身干净衣裳,出发去了泗水县。
现在出发有点迟了,再加上如今农忙,一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人。
到县城之后,林敬之就麻瓜了。
早先跟着阿爹来见过世面没错,但那无非是去茶馆里听个书,去书肆蹭本书看,买点笔墨纸砚之类的,再有就是包子铺买包子,糕点铺买糕点了。
至于手上的银戒子要如何换成铜钱?
林敬之在县城唯二的两条街上转了三遍,头发都抓散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转第四遍的时候,林敬之决定去找县城里他最熟悉的人——书肆老板。
泗水县自己一共和阿爹来过十来次,自己开始读书后,基本每年都来上几次,每次都必进书肆,书肆老板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但对方记不记得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
情况比想像的好一点,书肆老板明显记得自己,只是不记得名字。
“小子林敬之,林成礼之子。”林敬之行了个书生礼。
“原来是林童生家的小子。”书肆老板比较客气。
整个泗水县,一个举人,那就是县老爷。四个秀才,其中一个还是前两年考上的,都五十多岁了。再有就是十几个童生。
故而林成礼哪怕是个没任何权利的童生,在泗水县也称得上有名有姓的读书人了。
“小子这次来有事请教。”林敬之的态度依旧恭敬。从怀中掏出用细棉布仔仔细细包着的银戒子。
“家里即将缴税,小子想把这银戒子换成铜钱,但苦无门路。”
林童生从山坡上滚下去摔断脖子的事情书肆老板也知道,不过这会儿没提,才丧父的孩子,提这个不是往人胸口扎刀子么。
书肆老板把戒子捏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端详,确实看出了几分不凡来。
首先这个色泽,一看就知道是高品相的银打的,和寻常人拿出来微微有点泛灰的银色很不一样。
再有这个花样,也有几分别致。戒子里面还有扭扭曲曲的几个纹路,应该是匠人的落款。
虽然分量很轻,但想来闺房里那些个娘子会喜欢。
“这换钱之事,若为其他物甚,则可去当铺,但是当铺压价厉害。若是银子,则可以在大点的商铺里换,像我这边的书肆,西街的茶馆也可。
不过你这银戒子做工精巧,倒是可以去银楼试试。那里边专门做闺门娘子的首饰生意,你这戒子去那儿应该能多换几个铜钱。”
书肆老板自己的儿子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就多了几分指教的意思在里面,一条条说的清清楚楚。
林敬之也甚是感激,买了两刀纸后拜别,按着老板的指路去找了银楼。
……
从银楼出来的时候,林敬之激动得手都有点发抖。
戒子只有一钱的重量,但是银楼老板看上了这个花样和做工,按照二钱的银价收了。
一共给了二百零五文,其中五文说是给自己买糖吃。林敬之没听太明白,但也欢喜地收了。
二百文,阿爹辛辛苦苦给别家算一个月的账不过才三四百文。代写信三文钱一封,两百文要写六七十封信,泗水县也不是天天都有那么多人需写信。
神仙一次的赏赐就有两百文!
自己终于能心无旁骛地读书了!
林敬之心底松了口气。
自从阿爹去世之后,读书这事就一直压在自己胸口。
若就此不读了,那岂不是辜负了阿爹阿娘的期望?夫子也一直说自己有几分天赋。若继续读下去,家里还不知要被自己拖成何种样子。
现在好了,有神仙相助,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放下了心里的负担,走起路来都觉着轻松很多。
两百多文,把钱袋子撑得鼓囊囊的,一走路还撞得叮叮作响。
林敬之看着周围人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钱袋子揣在怀里,往人多的地方走,看能不能找到同村的人一起回去。
运气不错,出城口碰到了林大栓父子。
林大栓的爷爷和林敬之的爷爷是堂兄弟,两人算起来也是没出五服的兄弟了。
不过林大栓家和林家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他们家人特别能生!每一代的兄弟都是四五个,就像这代,林大栓的儿子和林敬之同年,但他最小的兄弟现在才十岁!
“大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