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璐一鼓作气在院子里一连练了好几天的字。
这日下午,窗外微微吹着风,屋子里萦绕着新换的水仙花的香味。芝璐正歪在榻上闻着花香,闭目养神。只听外头有人说:“婉儿小姐来了”。
芝璐一笑,并不睁眼,只命:“快请进来。”话未说完,沈婉儿携着一股冷风疾步进了屋。兰溪忙笑着请安沏茶。
沈婉儿披风一掀,扭身在桌旁坐下。她看着惬意地歪在榻上的芝璐,皱着眉说道:“我天天在家闷得很,只盼着你会来找我玩呢,谁知你倒是在这好睡!”
芝璐见她从外进来,小脸被风吹的红彤彤的,皱着眉,可爱至极。暗道果然是小女孩心性,虽说她们俩现在是一样的岁数,但方芝璐实际心理年龄都二十好几了,在公司朝九晚五的上了几年班,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热爱生活的积极性。每天回到家就是歪在沙发上,怎么都不想动。哪里能像她这小少女般一样,整日里活力无限的。
最近她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闲时练练字,修身养性的,张傅母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自己心里也觉得这种生活特舒坦。
再者天气依旧寒冷,谁没事会出去吹北风呢,在家窝在火盆旁边多舒服啊。
芝璐捏捏她的脸蛋,笑说道:“我正说明日去找你玩呢,可巧你这就来了,你瞧,咱们俩是不是特心有灵犀!”
“哼,鬼才信你呢!我刚刚进来时,问了你屋里人,说你天天在家练字呢。这有了傅母就是没处偷懒了吧。哈哈哈,听说你的字写的比以前还要丑啊!”沈婉儿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得意大笑。
被戳中短处,芝璐不禁面色一红,暗道这小丫头片子不好忽悠啊!“咱们彼此彼此!你这时辰来,莫非是来蹭晚饭的?咱们家小厨房可没给你预备大餐!”
“我才不稀罕呢,听说昨日丰乐楼新来一个南方的厨子,手艺了得。现下正来接你一道去品尝品尝。”
出去吃?!这可不要太爽,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下过古代的馆子呢!芝璐心头一乐,热切地说:“真的?!可是你请客?”
婉儿一看她来劲了,笑着上前,神秘兮兮地轻声笑道:“请客的自然另有其人!”
芝璐随即风风火火的准备换衣裳,又命兰芳去跟元氏知会一声,又吩咐院门上的阿宝去备轿马。
婉儿见状一把截住芝璐:“不用忙了,咱们同乘一辆,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兰溪把添好炭的手炉交到芝璐手上,又接过小丫鬟抱来的藕荷色的斗篷给芝璐围起来,临走之际,只见兰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夫人说,让小姐带两个小厮一同去,用完饭,务必跟婉儿小姐早点回府。”
芝璐听了,用眼色点点立在门外的阿宝,阿宝会意。一行人便径直出了府。
暮色四合,街道上各家各铺都亮起了明黄色的灯烛,行人渐渐多起来,三三两两的商贩也都井然有序地支起了摊铺。
马车沿着东门大街,一路过了保康门,到了金梁桥,芝璐坐在马车里忽闻得外面渐渐人声鼎沸起来。便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只见金梁桥对面一整条街都是茶坊酒肆,一眼望过去,有刘楼,八仙酒楼,长庆楼,庄楼,彩楼相对而立,其中巍峨屹立着一栋高达三层的酒楼,正中的黑漆大匾上,书有“丰乐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楼层之上彩旗飘扬,富丽堂皇。
街道上,桥面上人烟稠密,市井之间异常繁华,各个酒楼皆是锦绣门楣,张灯结彩。路上行走的大都是年轻男女,锦衣华服,妆容精致。芝璐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这片区域应该就是金陵上层贵族们日常消遣的地方了,只见又有被众多小厮丫鬟簇拥着的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出入各个酒楼之间。
可古代的大家闺秀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这个朝代看起来似乎有所不同,民风开放,目下一派繁荣富强之色。
下了轿,迎面就有马夫小跑过来牵着马车去往酒楼后面。她们俩则带着小厮丫鬟先行朝丰乐楼而去。进了酒楼,有一条长长的主廊直通前方,左右两边是南北天井,周围走廊上是一排排的小阁子包间。透过珍珠门帘,依稀可见里头灯烛明亮,喧嚷热闹。
芝璐跟在婉儿后面,两人一径过了天井,转弯向西欲上二楼。沿途有几名男子拥着一二名浓妆艳抹的女子从楼上下来,调笑嫣然。又有腰里系着青花布手巾,头上绾着高高发髻的中年妇女,提着汤壶酒盏,匆匆忙忙地上楼去。
阿宝立身芝璐外侧,护着她侧身避让。
随即一行人已至二楼的小包间,芝璐嘱咐阿宝在外等候,自己带着兰溪进去。
门帘一掀,只见郑舒音和徐雪娇两人正坐在里头,见她和婉儿进来,两人笑道:“可把你们等来了。我们都饿的不行了,快坐吧。”一旁的丫鬟见众人已到,转身吩咐小厮下去传菜。
二人脱去斗篷披风,冬香和兰溪一起接过手里。婉儿打趣道:“舒音姐姐可是最重色轻友之人了。”
郑舒音笑道:“此话何解?”
“姐姐等朱二公子,一等就是几年,咱们姐妹之间,等个这么半会子,怎的就如此着急?!”
徐雪娇美目轻弯,淡淡地笑看着郑舒音,悠悠道:“谁说不是,咱们一处顽,她是最没有耐心的。”
郑舒音满脸羞涩,作势就要站起来辩说一二。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怔怔坐着泄了气。
芝璐见她并不搭言,似有愁容,笑问:“舒音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郑舒音叹了口气,微微侧头瞧了眼关好的门帘,回头低声说道:“昨儿朱府来了人,下庚帖又合八字的,我估计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芝璐笑道:“那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看起来还不高兴。”
“肯定是因为朱家长媳。”一旁的徐雪娇轻声道。
朱赫在家排行第二,朱大人早年因公殉职后,长子朱启袭官。自朱大人去后,朱大夫人便常年礼佛,不理世事。府中一应事务全交由朱家长媳魏氏掌管。据说魏氏精明能干,治家有方。此次朱赫与郑舒音的婚事也是由她一手打理。
郑舒音皱了皱眉,细说起来:“听说朱府在她的打理下,规矩极严,府中无论大小事务,必得一一过问。家里下人若是有半分轻狂随便的。轻则打骂一顿,重则发卖出去。我担心她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郑舒音乃是开国元勋郑国公的孙女,郑府几代武将,丹书白马在身。如此一个将门之女,自小张扬随性,英姿飒爽,不拘小节。如今要嫁入这等严谨治家,规行矩止的人家,有这种担心倒不无奇怪。
婉儿冷哼,不以为意地说道:“舒音姐姐,你如此家世,还能怕她?虽说她是长嫂,但她娘家不过是一介文官。若她有所掂量,自然也不会来作弄你。”
虽说赵帝在治国理政上,并不会在文武之道上分出孰轻孰重,只是近些年北方常常闹灾,夏季干旱,冬季雪灾。导致残存的北元余孽屡次三番入侵边防,以至于目前武将在朝中还是颇为吃香,这也是沈婉儿安慰她的核心道理。
郑舒音沉默不语,芝璐见她眉目间夹杂着忧愁,看着面前的茶杯出神。如此妙龄多娇的女子只怕真正担心的应该是所嫁非人吧。
就像现代女人们常说的恐婚症。好歹在现代,恋爱是自由的,男女之间可以互相了解,培养感情,就这样还能有恐婚症呢。更别说古代女子在嫁人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男方的了解微乎其微。况且在这里又没有离婚一说,虽然可以和离,但真正敢做敢言敢和离,又能和离成功的只怕少之又少。大部分的女人嫁出去,幸福美满还是悲哀难过都是自己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就是赌博,赌的是她的一生。郑舒音何尝不知,婚期越近,便是一点点的不如意都能让她心神不定。
芝璐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不由心内叹息,柔声劝道:“听说朱二公子二十有一了,屋里还没有通房丫头的,想来他也不是爱近女色之人,若他将来能一心一意对你,二人琴瑟和鸣,互伴终生。到时候有他在侧,又何愁魏氏?”
芝璐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位朱赫公子,不知其为人。但总不能劝她去跟朱赫先谈谈恋爱,处处再看吧。这话一出,岂不是要被人当成疯子。芝璐第一次因为这个时代的封建思想而深感无力,但她人微力薄,能做的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好言相劝罢了。
郑舒音听出她话里之意,只要夫妻和睦,二人一心,又有何俱?又想起这两年虽然依稀只与他见过几次面,但对方言谈之间,举止有礼,不像是轻浮之人。更在去年的春猎场上,还帮她猎过一只梅花鹿呢,他应该是对自己有意的吧。思及此,顿时只觉得一股劲攒在心里,面色又绯红起来。下定决心似的反握住芝璐的手,朝她点点头。
徐雪娇笑道:“芝璐妹妹还没及笄,便如此懂得夫妻之道了?”
芝璐闻言只低头作羞涩状,心内却暗道:本姑娘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在21世纪流行的就是快餐爱情,书里,电视里,身边的亲朋好友的爱情里,各种喜剧悲剧掺杂,其中曲折又岂是你们这些古代闺阁小姐所能想象得到的。
说话间,酒楼小厮已上齐美酒菜肴,芝璐闻一闻面前的梅子酒,气味甘醇,似乎并不烈口,想来度数不高,便偷偷地浅尝几口。正巧被婉儿撞见,她大叫一声:“你不是不会喝酒吗!小心一会又醉了!”
芝璐正偷偷喝着,冷不防被她大嗓门一惊,呛住了喉咙,一股辛辣让她瞬间咳起来:“我就是尝尝,喝一点点!咳咳......大惊小怪....咳咳........”
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响起洪亮的男声:“哟,二妹妹,你也在这呢!”
芝璐赶忙拿起帕子擦嘴,强忍着咳嗽,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男子撩起门帘,正低头抬脚迈进包间,后头又跟着两名锦衣男子。三人一齐进来,顿时狭小的包间里显得拥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