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祝奡鹍走了,我穿着我姐给我的那身奇怪的裙子,带着一肚子气跑到她俩面前,拿着信用卡冲我妈说:“妈,你们都看到了吧?给我报销,弥补我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巨额开销!”
我妈持保留态度,看我气呼呼的样子又不敢多说,只好支吾着说:“这小伙子,我看还可以,一表人才的……还那么优秀。”
我姐也说:“列列,听我说,姐最有发言权了,再美好的爱情,结婚后迟早一天都会没有激情,那时候生活稳定、口袋里有钱才是正道。这男人是学医的,还是博士,嫁给他你生活就大可不必愁。”
我瞪了一眼马哲,说:“姐,你的大餐吃的上瘾吧?我才吃了几口你就端走了,你马上给我报销。真是的,吃大餐都堵不住你们俩的嘴。我是你的亲妹吗?妈,我是你亲生的吗?凡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会舍得把我送入这样一个男人的魔爪!这算什么?找个老婆来天天崇拜他,那我是不是还要逢初一、十五给他上三炷香供起来啊?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到如此境界的。你知道吗?就祝奡鹍这样的男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全天下的男人说:你们都很正常!”
马哲抹了一下嘴角的黑胡椒,说:“得了,又泡汤了。咱回吧。”
我妈不死心,说:“你祝叔叔他们看起来挺好的家庭啊,书香门弟,一家人都是搞学问的。肯定是你这孩子太不听话,怎么什么人到你嘴里都变得那么差劲呢?”
我简直快要笑掉大牙!什么祝叔叔,压根就是我妈的一个前同事的姐姐的亲戚来着。我没见过,我妈只见过一面,就“祝叔叔”了。
我相信,祝奡鹍一定没有辜负他爸爸对他的期望,他确实做了一只无比骄傲自满的大鸟,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飞得那么目中无人。而且我也相信,他这种性格的形成,他家人的教育和影响必定少不了,也就是说,很可能是奇葩一家亲。
我妈心情变得有些不好了:“你这孩子,看谁都不顺眼,这样下去怎么行?都要29了,按我们老一代的说法,虚岁都30了。30了啊!你说再有人给你提亲,一听说是个30多岁的老姑娘,你妈我还能自信得起来么?”
我看见我妈难受,心里有些不忍。本来想说几句宽慰的软话,不料被马哲小姐抢了个先,她说:“妈,放心。妹的婚事交给我了,我马哲的妹妹能嫁不出去?”
我再一次证明,这话不是表扬我的,是表扬她自己的。这就是马哲,我的亲姐,每句话都不忘记赞美自己,再发展一下,就可以和祝奡鹍去作伴了。
我拉着老妈撒娇道:“妈,求你了。对象让我自己找,我的眼光你一定放心。我这么好,又这么……那个,朴素,肯定会有人喜欢我的。你看,我也在为找男朋友努力啊,为了不把那些男人们吓着,我都瞒了专业,又换了工作,你要看得见我的诚意啊。”
我实在说不出自己“又这么漂亮”这样的话来,说了我姐肯定会在旁边笑,所以我只能说“又这么朴素”,想想眼里就全是泪。
我妈也没再说什么,说:“走吧,我们回吧。妈回去给你钱,多买几件漂亮衣服。”
马哲觉得我妈偏心了,醋意泛滥,不过这敌不过她想拍照的心。她拿起手机,头快要低到胸上了,手机拿得老高,绝对不只45度角。换了几个背景,摆了几个POSE,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后,把手机拿给我看,说:“你看,效果不错吧?”
我没好气地说:“是啊!皮磨得不错。除了头皮和眼睛,就只看到一个尖下巴!”说完扶我妈起来,拉着她往外走。马哲在后面紧跟着,一边走还不忘对着餐厅取了几个景,十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丢人样子。
立秋季节,白天有点热,一到晚上还是有了些寒意。我穿着我姐的这件丑到破表的裙子,披着我的针织小外套,站在人数依旧不少的公交车站等车。
一辆看起来不错的小车停在我的面前,车窗慢慢摇下来后,里面有个男人向我招手。因为他在另一个方向,虽然他尽量地把头压低向我打招呼,在夜色里我还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认出来:是我的大学好哥们梁爽。
梁爽晃着一个胖脑袋,招呼我上车。他大概没想到我身边还有两个女人也在一起等,只是高兴地喊:“马列,快点,这儿不能停车。”
我们母女三人兴高采烈的上了车,她俩显然比我还高兴。
再一次说说我妈妈的腿脚,那是一双神奇的腿脚!平日里经常念叨腿脚不好,家里面各种补品、膏药、膝关节保健带,下楼时都要有人扶着。但是只要一有喜事,或让人兴奋的事,我妈欢呼雀跃或快速奔跑时,那双腿脚的灵活程度就不亚于舞蹈演员了。套用一句广告词就是:腿脚宛如新生,只有它!
坐在车上,梁爽显然有点吃惊。他大学里是喜欢过我那么几天的,他肯定以为今天就我一个人,两个人共处一车可以叙叙旧什么的。没想到一下坐进来三位,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了。尤其是我妈和我姐,从上车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目光对视后就尴尬地一笑,让场面变得相当滑稽。
我不得不说,我姐和我妈,真真是一对活宝。她们能在万千男人当中一下子就闻到对方是不是单身的气息。只要一听到“单身”、“男性”这几个字,她们眼睛就像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一样,对着猎物分析起来,恨不得一下就看透对方的全部档案。
“小梁也是北京人么?”妈妈开始问话了。
噗……还山顶洞人呢。
“阿姨。我是山东人。”梁爽开着车,注视着前方,有点紧张。
我赶紧打圆场,把头转向后座,和我妈说:“妈,人家梁爽是好心送我们回家,咱能别给人压力么?他一边开车,一边和你们聊天,多不安全。”
我妈白了我一眼,又不得不说:“好的。小梁专心开车吧。你看人家,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车了,真有出息。”
我看见梁爽偷偷地笑了一下,他以为我没有察觉,可我看到了。据我分析,他一定是听见我妈的表扬得意得不行。听说男人就喜欢别人表扬他们能干,我看此言不虚。
梁爽偷偷地打量了一下我的着装,偷笑变成了取笑。他低声地问:“多日不见,着装品味倒是发生变化了,你平常上班都这么穿吗?荷叶边吊带再加上小褶皱裙摆,还是粉色,是想招桃花么?”
我心里暗爽。马哲啊马哲,你终于知道不只是我怀疑你的服装品味了吧?时尚这玩意儿,你要是不懂就别碰,不如像我一样老老实实穿一些简单的衣服。
我想马哲一定在后面气炸肺了,好在有外人在不好发作,只能生闷气。我用我在大学里对梁爽的称呼说:“爽啊,我穿这个,是跟我妈我姐去吃喜酒的。我平常才不这样穿呢,掉价。”
我能想象后座上的马哲脸黑的像包青天的那种神情。
很快就到了我家楼下,梁爽很绅士地下了车,跑到后面扶我妈。我妈被伺候得高兴了,随即邀请梁爽楼上坐坐,梁爽看看我不情愿的脸色,就借口还有事,谢绝了。
我妈看人家不愿意,不好强求,转而又开始唆使我,说她和姐姐先上楼,让我多和梁爽说说话。说完以后,她那神奇的腿脚再度展现了神奇,一溜烟就跑进了我家那个就等着拆迁的老楼道里。
梁爽看她们走后,终于忍不住了,冲着我哈哈大笑,笑声都是满满的挖苦。我捶他一拳,恶狠狠地说:“笑什么笑?谢谢你送我们回家,我要上楼了,你慢走!”
梁爽用那种戏谑的小眼神儿看着我,说:“看阿姨那个样子,定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你嫁出去了。你看啊,我又不是大帅哥,只是中等姿色吧?阿姨看到我都激动成那样,可见你让你妈有多着急!不用说,你今天肯定对我撒了谎,你这哪是去喝什么喜酒啊?分明是去相亲的。你忘了你曾经说过最讨厌参加婚宴了吗?”
我的心思被看穿,有点不好意思,承认道:“你就假装不知情会死吗?是,我今天是去相亲了,怎么着?而且,这件是我姐的衣服,妆也是她帮我化的。”
梁爽说:“我就知道!不过我好像得罪了未来的大姨子,改天得说点好话哄哄。”
我看他那副占尽便宜的小人得志样,气不打一处来,吼他道:“谁是你的大姨子了?梁爽同学,我要郑重声明,你别打我的主意。就你这张嘴我就不喜欢,一个男人家家的,尽贫了。”
梁爽被我说的不吭声了。我有点过意不去,马上嬉皮笑脸地道歉说:“不过还是有很多女人喜欢男人这种风趣感,你肯定能找到仰慕者的哈。我上楼了。”
梁爽把我叫住,一本正经地问:“你现在都被剩下了,嘴皮子还是这么不饶人。你看,当初同意了我的追求多好,省得你妈为你操心。我虽然不是个大帅哥吧,好歹长得也不赖,就是生活水准太高,虚长了二十几斤五花膘,但这不影响我的形象,你看是不是?”说完,他挺了挺身子,把西装的一角叉到了腰后,露出一根黑色的皮带,上面的图案非常可乐。
我也笑了,难得地收起了玩笑态度,认真地问他:“别逗了,说点正经的,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梁爽也正经起来,说:“我还是老样子,不过换了个工作,在一家外企做销售,收入还凑和能过日子。现在做了四年了,有房有车,虽然房子是贷款的,也不错了是吧?女朋友谈过一个,没成,现在就等着结婚生娃了,没啥别的追求。”
我说:“你还没有追求?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属你最滑头,明明暗地里在努力学习,却总在同学们面前喊‘我一点都没心思学习’、‘熬不了夜’这类虚伪的话。才毕业几年就买房买车,还是凭自己的努力,已经很臭屁了好吗?过分低调惹人恨的。”
梁爽说:“我们的同学四十三个人,只有三个在做本行。还有一个开了家动物诊所,几年下来,还出了一本宠物的书,算是最坚持的。其它的同学嘛,全都转行了。”
“人各有志嘛!”我总结道,然后对他说:“快回吧,不早了。留张名片,改天找你玩。”
梁爽从车里找了一张名片给我,我也留了电话给他。他钻进车里,和我挥手告别。走的时候又把脑袋探出来,问我:“你还和李想联系么?”
李想这个名字我听听还是有反应的,只不过这是我的秘密,藏在心里从未示人。我越是若无其事的回答,我的微表情就越是出卖我。因为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看对方,两只手还非常不自在地摆来摆去,我说:“有啊,以前偶有联系,最近没有他的消息了。咳,老同学们联系的越来越少啦,老了老了。”
梁爽像是洞悉一切似的诡异一笑,没有拆穿我的欲盖弥彰。他坏坏地看着我说:“我前段时间倒是见过他,一起吃过一顿饭。他可没有时间跟大家联系,正谈恋爱谈得甜蜜呢,和那个小女友粘的哟……”
看他故意要气我的样子,我挥动了拳头,要扑上去揍他。他又补充了一句说:“改天我组织个同学聚会,你一定要来啊,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把李想叫上,哈哈哈。”说完发动引擎,终于滚了。
我看了看即将消失在夜色当中的车,又回头看看从我家窗户里探出来的两个八卦的脑袋,向她们比了一个“没事了”的手势,又拽了拽被风吹起的裙角,回家。
李想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是我们那个班里唯一拿得出手的男生,是全班女同学花痴的对象,当然也包括我。李想的入校分数是很高的,当年进入农大的几千新生里,他的高考分数排在前五名。据说这是李想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因为对他来说这是命运的玩笑。他一心只想上名声最亮的那所大学,只因几分之差,就便宜了我们这所大学,学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专业。
他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也成了我们班女生的梦。
据李想说:他的高中母校从此一直都拿他当教材,教育那些不认真填报高考志愿的学生:看!志愿没填好,毁了吧!
我对李想的喜爱一直深藏于心,从未向任何人提及,除了梁爽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思。当年梁爽追了我几个月未果,非常怀疑我这样的条件居然还对他挑三拣四。直到有一天,他慢慢地发现了我追随李想的目光,才恍然大悟,就此对我放手。
不过我始终没有和他承认我有这件事,一口咬定是梁爽自作聪明而已。
我的笔记本电脑里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藏满了关于李想的秘密。他的喜怒哀乐、兴趣爱好、他每一次的恋爱,我都记在那里,并且在每天的日记后面,加上一个代表当天心情的表情。那天我再次打开这个文件夹,发现大学整整四年里,表情基本是清一色的苦瓜脸。
虽然班里的女生都对李想垂涎三尺,但李想的众多女朋友中没有一个是我们班上的。他大概在内心恨极了自己的这个专业,有意无意地躲避着。看着他那些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女朋友,我的自卑心情无以复加,更不敢将自己暗恋他的心思告诉别人。
因为,我怕成为别人的一个笑话。
那一定是个笑话。